在李昭被宣判入狱之后,郑云澜莫名地对生活积极起来。
以前成月不跟家里打电话,现在隔三岔五会跟父母分享看到的东西;有时主动出门去公园广场遛弯,偶尔兴致来了竟然会去排长得一溜烟的队伍买吃的。
卫涟看在眼里,一边开心她或许终于放下心里堵了这儿么多年的石头,一边忍不住恐慌她是不是在暗暗谋划着什么不好的事。
太反常了。
然而当他拐弯抹角地问起来时,郑云澜总是无所谓地笑笑,说:“没有,我很开心。”
卫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尽量线上工作带回来,在她独自出门的时候耍赖要跟着。
郑云澜有时会饶有趣味地看着她,默不作声地宽容他绝大部分不同寻常的行为。
夜晚,杂乱的布条散落一地,郑云澜正跟着投影中的视频编地毯,身影在黄素暖光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柔和安宁。
卫涟犹豫许久,问:“你明天有事吗?”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问:“怎么了?”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我就是白天刚好想起来,顺嘴问了一句。”卫涟三两步凑过去,“明天……你要不要去看看李昭?”
郑云澜眼里满是疑惑:“……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因为你看起来没那么高兴啊。
“咳,也没有,我想着你跟他聊聊说不定心里会舒服点。”卫涟说,“凡事总得有个结尾,把这件事看作一段经历的节点跟过去告别,没准之后你就不会再……”再做噩梦了。
尽管王学思的下场不会好,尽管李昭已经将王嵘的罪名公之于众,郑云澜看到结果时甚至没有轻松多少,时常午夜惊醒,无力地分辨着周遭的环境。
他只能担忧地抱抱她,在寂寥的深夜握紧她的手,直到看到黎明降至。
他及时刹车,郑云澜凉凉地重复:“再?”
“再……再想着没见他一面,正常来说探视时间还有很久。”
“哦?不是看见我跟谁在一起都脑补的时候了?”
“嘘,”卫涟泰然自若,大言不惭道:“我现在也这样。”
“……”郑云澜白了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是什么?编好了放卧室?”
她想了想,答应道:“行。”
空气重归寂静,卫涟继续问:“那明天?”
她身形一顿,久久没有出声。
就在卫涟以为她沉默拒绝的时候,听到她说:
“去吧,谢谢了。”
一夜无眠,郑云澜不知道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对于第二天的到来,她内心深处竟然平白生出一丝恐惧。
如果说李昭得偿所愿,王学思罪有应得,她自己在想什么呢?
小时候她觉得,只要看到王学思被绳之以法,付出应有的代价,她或许没有什么憾事了;后来时间长了,她觉得这种事遥不可及,浑浑噩噩地有一天算一天,绝大多数人都烂得一个样子,赶快熬完这辈子就好了。
然后呢?
已经分不清变故究竟发生在得知王嵘身死时的诧异与窃喜,心血来潮决定来主城时的期待,还是遇到卫涟时的矛盾与纠结。
她看着李昭穿着囚服,戴着镣铐的模样,回想起第一次见他是在高中校园,那时候他个子比同龄人高一些,每天咋咋呼呼,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有不满都写在脸上,会捣乱但是在纪年让他安静的时候也会不情愿地闭嘴消停,总是很有活力,笑起来仿佛能照到人心底。
第二次截然不同,是在军区。他一身训练服,整个人晒得很黑,比少年时期壮了很多,给人一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稳重老成了很多,隐约有几分纪年的影子,可是依然没有磨掉他身上朝气蓬勃的少年意气。
现在的他终于了却心中十多年的夙愿,王嵘身死,王学思身残入狱,他如今面带笑容,释然地、坚定地亲手剥裂了身上曾经那个明媚少年的影子,毅然决然地朝着面前深不见底的牢狱走去。
“怎么哭丧着脸?”李昭好笑地问,“你应该高兴的。”
“是啊,”郑云澜叹息道,“我应该高兴的。”
“我当时说什么来着,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他仰着头,唇角的笑容恣意张扬,“祝你,祝我,如愿以偿。
“去拥抱未来吧,小朋友。”
“我不小了。”郑云澜反驳他。良久,郑重道:“好。”
卫涟在一旁暗暗冲李昭竖了个大拇指。
李昭目送他们的背影,小声唾弃道:“啧,狗情侣。”
他离开探视室之前,有人叫住他:“明天有人探视,来访者姓名……我看,夏秋。”
昏暗的牢笼中,李昭的眼睛亮了亮。
郑云澜一旦想做什么,可谓是不折不扣的行动派。白天回来看着没什么,卫涟的心就扑通扑通狂跳,果不其然他开完会眯一会儿的功夫,才发现她不在家里。
控制不住地,他脑子里蹦出来杨其说她在桥上站着的画面。
时钟上规律跳动的数字一下下闷声叩击着心弦,卫涟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如此焦躁过,腺体变得灼热起来,信息素不受控地弥漫到每一个角落。
光脑一直处于无法拨通的状态,到底去哪了?!
——等等,他抖着手摸向光脑;绑定账号是多么明智的决定,感谢共享位置。
在看到屏幕上的红点时,瞳孔蓦地收缩。
瞭望塔?!
她想干什么?
这边卫涟在车上急得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去,那边郑云澜悠悠然地斜倚在斑驳的钢架上,一条腿越过铁网耷拉下来,手臂旁边整齐摆放着一个空酒瓶和两瓶未拆封的酒。
残阳将要落下帷幕,天幕半边墨蓝半边橙红,隐约能看到几颗细碎的星光。
“……想想都十几年没见李昭了,变化大吗?”光闹中传出郑禹澜的声音,“你找的地方看景不错啊。”
“外表变化挺大的,没看出来脑子长了。”郑云澜发丝飞扬,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