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满温水的纸杯塞进左檀的手中。她从彷徨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指尖微动,触碰到温热的杯壁。
“左小姐,你现在还好吗?”
左檀抬起头,棕色短发的女人坐在她对面,她面露不忍,神色和语气都十分温柔,像是怕吓到左檀一样,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亲切友善一点。
左檀摇摇头。她怎么可能还好。
距离她得知父母死亡的消息不过12个小时,一天之内瞬息万变,似乎所有的坏事都落在她的身上,要将她碾压至粉身碎骨。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脑子也不想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女人轻声道:“抱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痛苦,但有些事情我们还是想跟你了解一下,你愿意聊聊吗?”
左檀环视了周围一圈。这里是医院旁边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此时是清晨五点,天光乍现,室外景物笼罩着朦胧的黛色,路上没几辆车,城市还未醒来。
“……你想聊什么?”左檀开口,她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叫安曼,是安全部突发事件调查组的,你可能没听说过我们这个部门,我们是执行机密任务的,”她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钱包,打开之后翻出一张名片递给左檀,“我们主要是负责一些……非常规事件,你大概能理解吧?”
左檀接过那张名片,没说话。
安曼只好继续说:“我们调查了潜知研究所的一些情况,爆炸的源头距离你父亲的实验室最近,而且当天在实验室内的所有人全部……遇难,无一幸存,这是非常严重的安全事故,但根据我们排查的情况来看,暂时还没有找到爆炸的原因”
左檀忽地抬起了头,她眼底的乌青很重,眼睛哭得泛出血色,被那种哀恸无助的眼神望着,安曼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说:“根据值班表的安排,昨天是周六,不应该是你父亲值班,但他还是来了,而且你的母亲在晚上六点三十五分到达了研究所,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过去吗?”
左檀直勾勾盯着她,忽然问:“你觉得这不是意外?”
安曼微微一怔:“……左小姐,你先别多想,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左檀握住纸杯抿了一口,低声道:“昨天五点多快六点了吧,我爸给我妈打电话,说是研究所出了点事,我妈接到电话后就出去了,她也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六点四十三分,距离爆炸前五分钟,你父母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为什么没接呢?”
左檀垂眸:“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信——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安曼愣住了。她忽然想到几小时前做死者背景调查的时候,他们查到左成霖和陈嘉敏有一个被诊断有精神分裂的女儿。
19岁,曾经的天之骄子,现在却精神分裂休学在家。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方面她无法确定对方问出这句话是否是精神原因,另一方面……她所在的部门的确是和那些超自然事件打交道,可这些事是不能公开的。
安曼想了想,声音低柔道:“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会自己判断。”
左檀犹豫了几秒,将之前经历过的事情告诉了她,但她还是抹去了关于系统的那部分,刻意强调了崔悦死亡的真相。
安曼的脸色一开始还很温和,然而听到金驰大厦和崔悦的名字时,她的眼里闪过一抹惊疑,在听到章佑平三个字之后,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她看着左檀欲言又止,神色复杂,深呼吸了几次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静一些,“左小姐,你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吧,我需要回去核实一些情况再跟你联络,等……等你处理完了私事,好吗?”
左檀拿出手机,拨打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安曼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挂断了来电。
“如果有任何需要,你也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帮你。”她握住左檀的手,感觉到她的皮肤无比冰凉,就算握了那么久的纸杯,她的手心依旧没有被捂热。
左檀怔怔地说:“我知道了。”
安曼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上前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发。
“……都会过去的。”
……
左檀的父母是独生子女,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至于老一辈的亲眷,只剩下了左成霖的母亲,左檀的奶奶。但奶奶年纪很大了,而且早些年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一直住在疗养院里,分不清人,左檀也只是每年跟着父母去看几次。
林殊白的父母帮忙操持了葬礼,由于事情太过突然,葬礼办得也很简单,等一切该处理的处理完,已经是七天后了。
林殊白快开学了,这几天也不收拾东西,每天锲而不舍地来敲她家的门送饭,但左檀谁都不想见,她把自己锁在家门后,饿了就把之前陈嘉敏做的饭菜热一下,每次只吃一点,仿佛这样做就能制造出亲人还在的错觉。
但饭菜总有吃完的时候,今天中午她发现锅里什么都没有了,左檀坐在厨房里哭了好一阵,哭累了就靠着碗柜沉沉睡去。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饭,吃完后,陈嘉敏放下筷子,摸了摸左檀的头,温柔地说:“檀檀,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左成霖在另一边,微笑着对她说:“你的路还很长,我们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然后他们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左檀想上前拉住他们,然而她的身体好像被另一股力量往相反的方向拉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出来家门。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左檀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大概是梦里哭得很惨。
又到傍晚了,落日余晖从窗外透进屋子里来,房间里有种凄凉的暖光。地上有点冷,左檀跌跌撞撞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憔悴的脸,一时间眼眶又有点红。
这时,门铃响了。
她以为又是林殊白,正想叫他回去,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你好,有人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