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昭二十年春,柳絮吐新,黄莺绕枝,春景融融,一片祥和之态。
行香子坐在床边,看着那张面容精致漂亮得如同画中的小脸蹙着眉头,忍不住伸手替她抚平。床上的女子却忽然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杀气与寒霜,吓得行香子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崔翊急促的喘息,雪白的脸上透着浅浅的粉红,额头上的汗珠染湿鬓角。她有些恍惚,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朝云殿、呆滞清秀的行香子,不知今夕何夕。
“我……”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行香子率先开口。“殿下,您快把奴婢急坏了。嘴里嘟囔着什么毒酒啊、疼啊之类的言语,奴婢怎么喊都喊不醒您。可是做噩梦了?”
噩梦?她像是大梦一场,梦中兵荒马乱,国破家亡,陈贤踩着皇室上位,自立为王,而自己独守冷宫二十年,兄长滚烫的鲜血溅洒在石榴裙上,真实得可怕。只是那个“她”,却愚蠢至极,竟然相信包藏祸心的谢藏容会在她死后善待陈晔,崔翊对此不屑一顾。
清楚地记得被囚禁在最深处的冷宫中,暗无天日,只能无数次地看着院中的梨树判断时间,待改日有空,她定要亲自去看看,是不是梦中的场景。那种阴暗、潮湿的感觉,这辈子不想经历第二次。
行香子见她沉思,以为是又唤醒了什么不该提的地方,赶忙跪下连连道歉。
“奴婢失言,求殿下责罚……”行香子磕得砰砰作响,只是殿内的其他人却见怪不怪,崔翊也是反映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现在还是不到十五岁时的小孩子,儿时顽劣骄矜的性格,便是路过的蚂蚁都要她拎起来训几句。
崔翊此时还沉浸在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中,她惊骇良久,鸠酒令她肝肠寸断,那股疼痛仿佛还存留在她体内,耳边不停的求饶声,夹着春日鸟雀啁啾,吵得她格外烦躁。
“嗯,没什么事,先下去吧。”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行香子颇为震惊地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她这么容易就轻飘飘揭过,紧接着又磕头道谢,似乎晚一秒就怕她反悔。
崔翊颇为无奈,她这深入人心的性格怕是旁人的眼光一时半会儿也转变不过来。那让父皇听信自己的进言,改制换度的道路任重道远。
她顺势倒了下去,重新躺在锦被中,缎面泛着浅浅的光,将面如白玉无瑕的美人紧紧包裹其中,看起来既奢侈又养眼。
崔翊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好好想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耳畔又传来行香子那试探的声音。
“… …殿下,今日是谢小世子的生辰宴,太后娘娘要在宫里大办,您看看何时起来梳妆……”行香子一边说着,一边瞧床上正闭目养神的少女的神情。她暗自腹诽,今日真是倒霉,偏要触这霉头。
崔翊的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谢小世子……谢承谢秉德,就是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中,扬言要带她儿子出征博前程的男人。说起来,按照梦中的时间,自从她被囚禁深宫,表面上与外界断了联系,二人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记忆里的谢承,大概就是现在的年纪,意气风发少年郎。
“殿下?”行香子壮着胆子耐心地问。
“知道了。”她淡淡的应下。梦里她嫁给陈贤,也是源自此次生辰宴。她倒要看看,这个梦是真是假。
娇儿起床,皓腕轻轻搭在行香子的胳膊上,玉骨冰肌,举手抬足间俱是贵气,行香子甚至不敢喘气,生怕惊扰了此刻难得安宁。
崔翊脑中仍是一片混沌,也不思考,只是顺着行香子的动作被扶到梳妆台前。她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姣好容颜,皓齿明眸,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镶嵌着漆黑的丹凤眼,许是从小说一不二的性格,那股娇蛮劲儿在这年轻的面庞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明明每日都要梳妆,可她记不清上次见这张脸是什么时候了。
这时候行香子搬来一盒金簪珠钗,崔翊一眼便看中了那支白玉梨花的。在她印象中,这支簪子似乎是秉德亲手雕刻而成。
联想到今日的生辰宴,她幽幽叹了口气,秉德也是个可怜人。
本朝太后是谢家族长的嫡亲妹妹,丞相与吏部皆是谢家人,可以说,半个朝廷都掌握在谢家人手中,可谓是风头无二。在这样的背景下,即使皇帝身上也有谢家血缘,却也不能容忍外戚夺权,于是谢承便是这场政斗的牺牲品。
他是谢家族长的嫡长孙,生来便是万众瞩目般的存在,正当所有人以为他要准备学习打理家族事宜时,他却突然被送入宫中当太子伴读。
皇上美其名曰“陪伴太后”,实际上是变相囚禁,他久居宫中象征着谢家投诚示弱,另嫡长孙充当质子。纵使被越了辈分定为谢侯爵的世子,可在宫里这种下人们见风使舵的地方,他不过就是一棵草,任谁都能踩一脚。他从小被太后教导要心向皇室,可祖父却送信训诫他不要忘记根本,于是养成了放荡薄凉的心性。
五年前的春日宴上,崔翊牵着兄长崔靖的手,路过御花园时发现了谢承。
他羸弱不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转着眸子,乌黑发亮却深不见底。二皇子崔竤领着小姑姑崔竗其他几个世家公子将他团团围住,他的身边是一把被摔碎了的古琴。
“让你在这儿读书可是天家恩赐,别以为你是什么祖母的客人,我呸!分明是寄人篱下的可怜鬼!凭你也配在御花园里弹古琴?”崔竤讽刺道。
“就是,你这等低贱之人,只会弹出靡靡之音,怎么不去青楼楚馆卖艺?”崔竗捏着嗓子附和道,此话一出,顿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即使谢承的身份摆在那里,可能入宫的有几个又不是显赫贵族?加上有二皇子和最年轻的长公主撑腰壮胆,自然是狐假虎威,不可一世,将那纨绔子弟的陋习学了个十成十。
但在崔翊眼中,这谢承可不是一般人,他隐忍善谋,若能为己所用,定能成一番大事业。再退一万步讲,即使是出于对皇家名声的维护,为了崔谢之好,也不能放任不管。
崔靖正思索着如何上前阻止,只觉得手中一松,方才还站在他身边的小粉团子边满腹坏水的冲上前去。这二皇子崔竤是陈妃所出,纵使陈妃在后宫中不得宠,可背靠晋阳陈氏,任皇后也得给几分薄面,更何况这皇后并非出自名门,而是寒门老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