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大叔来到朝雾楼时已是傍晚,饰有花纹的玄关门缓缓打开,露出一面极具有冲击力的照片墙,上面身着各式各样华丽和服的花魁,那些美丽女人在我之前的人生里仿佛是很遥远的事物。像蝴蝶破茧而出,我离开穷困潦倒的故乡,来到繁华的大都市,就像在茧里关久了,这繁华的地方让我目不暇接。
眼睛追随着大叔的步伐,遇到一个头发未像照片里的女人高高盘起的女孩,她向大叔点了点头,道嬷嬷就在一楼账房处等待着我们。
“模样甚好。”
我抬起头,前方端坐着一个年纪略大,但眼角眉梢略有风情的嬷嬷,想必年轻的时候她也有着让人窒息的美貌。身上的和服略不合身,是早上母亲将旧和服改小的,为了看上去好看些,便又系上三尺红缎腰带。
我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向嬷嬷行礼,听到她一声嗤笑。
我抬起头,看见她如鼠般油滑的双眼在我死死地盯着我,像是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我有些不适应,便别开视线。
“真岛先生选中的人定是错不了,不过,再粗陋的孩子经您调教也会脱胎换骨。”
我略有些疑问地看着大叔,真岛先生又是谁,大叔姓村上,我从未听说过有过姓真岛的先生。
他们两个人聊的甚欢,而我心中却隐隐感觉到惧怕,从今天起我将留在陌生的朝雾楼做女佣,离开故乡的父母兄弟,只身一人留在花街工作,偿还家中债款。
嬷嬷从柜子中取出看样子早就准备好的,用淡黄色格子和纸包着的一叠钱递给村上大叔,大叔满心欢喜地接下了,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一些努力工作之类的话,我笑着应下,回头却看见嬷嬷笑得晦暗不明。
从账房出来走几步便是老板娘所在的内室,我也暗自学着嬷嬷走路的神态,双手交叠,迈着小步,一楼并不是花魁们工作的地方,几个房间门口的木牌挂着化妆室、浴室、厨房、餐厅、女佣房间、厕所、客房字样。
刚进内室,便听到化妆室中花魁激烈地辱骂客人,嬷嬷会意,出去将门关好跪坐在一边。
老板娘看不出来什么年纪,说她年纪大,她的眼睛又像小鹿般灵动,说她年纪小,她的眼角又有很深的皱纹。
老板娘问我笑什么。
我双手交叠向老板娘行了一礼,便如实道。
“在我们那里做女佣都不会骂客人,这样对生意不好。”
老板娘却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她泪都要出来。
我站在那里略有些尴尬。
“谁告诉你,你来这里做女佣?”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回想之前村上大叔说的话,确实是做女佣啊。
“傻孩子,做女佣委屈你了。”老板娘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比不上照片墙华丽的和服,但比我身上这件要华丽的多。
“你要穿着最美的服装,跟着嬷嬷学礼仪,应酬客人,跳舞唱歌三线琴都要学一学。”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吗。
“叫什么名字?”
“吉野千代子。”
“年龄呢?”
“十四。”
“这是真岛先生选中的人。”嬷嬷一脸讨好的笑,老板娘脸色却一僵。
“真岛么……”她看着自己涂了红色甲油的指甲,微笑道,“先带千代子下去梳洗,明天开始训练。”
我如大赦般松了口气,嬷嬷示意我跟上她的步伐,随后打开长廊右侧的纸门。
烛光大亮,已是夜里九点钟,屋子里整齐地码着红木梳妆台,价值不菲的首饰盒子随意摆放着,只有一个美丽的花魁穿着松散的和服,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眉。
好漂亮的姐姐……
但她看到我时的眼神却让我心里一颤,明明是烛火跳动,暖黄色的光照耀的化妆室内,她的眼神却如此冰冷……
“好了川奈,快去二楼吧。”
嬷嬷不耐烦地催促道,指着一个整齐未动的化妆台对我说。
“你是真岛先生看重的人,明日先在这里学习化妆,午后,去嬷嬷房间学习礼仪,傍晚,去川奈房间门口伺候。”
疑惑随之而来,如果不做女佣,我在这里能做什么?我从小到大并不认识名为真岛的先生,真岛先生又是怎么认识我?明明是初次相识,为什么川奈姐的眼神看向我时那么冰冷?
带着诸多疑惑,我从第二天醒来便开始学习化妆礼仪等事务,花魁通常从晚上五点半开始工作,因为客人来的时间不同,花魁的晚餐用餐时间也不一样,七点到八点会用一次晚餐,十点会用一次晚餐,空闲的花魁会到一楼餐厅来用餐,如果不空闲,客人会叫饭上楼,此时我就需要送饭桌到花魁所在的和室,等待客人的吩咐递上汗巾,茶等用具,第二天一早七点半到八点,女佣去房间打扫卫生,花魁也会出门活动活动,然后再补觉。
我不用干女佣的活,打扫房间,也不用像花魁那样应酬客人,只负责送饭,听吩咐。我问另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凉子,她眨眨眼,告诉我,这是见习花魁做的事情。
凉子说,见习花魁,顾名思义就是在实习期内的花魁,朝雾楼这样做一来是让女孩熟悉事务,另一方面,也略略露些脸,方便以后招待客人。
我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听到凉子继续跟我八卦,马上朝雾楼就要来一位厉害人物。
“听说,之前是华族的大小姐。”
我有些震惊,华族,是明治二年授予以往的公爵和诸侯的族称,“这样的人家,也会有债务需要女儿来这里工作吗?”
凉子微微一笑,“越是华族,越会挥霍无度,公爵突遭变故的话,女儿就无可奈何地来这里还债。”
她抬一抬下巴,冷声道:“这里的女子,有几个是穷苦出身。”
我才发觉,穷苦之家来到这里的我,仿佛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