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板。”段钥转身,隔着帏帽对上赵玉林的目光,微笑道,“好巧,您也在夜市。”
赵玉林就是段良生前经常去的赌坊中一家的老板,也是债主之一。但这人算有良心,他的赌坊从未有暗中操作,因此从中赚取钱的人很多,段良欠的债也少。赵玉林已过而立之年却仍容貌俊郎,只是笑容中总含着一股邪性,像是黑夜中的雪松,沁着冷意。
“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赵玉林直勾勾看着段钥,上前一步用手中折扇挑起她的帽帘。
段钥后退避开,微抬起头,目光透过薄薄的白帘冷冷看过去,转瞬间改换成平日里惯有的神情。赵玉林看着她带着自若的神色,不免哂笑,“这些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却待我如此冷淡,可真是让我伤心难过。”
这人有病吧?段钥欲转身就走,毕竟她才不愿意理这种已经断了债权关系的“陌生人”,但……
“您方才说芝念被毒哑,是真的?”
赵玉林扬眉,双手环抱在前,笑道,“这主意不是你给老王出的啊!”
最烦这种答非所问的人,段钥不耐,但眼神依旧平淡不显情绪。赵玉林微微一笑,摊手道,“我也不确定真假,要不你自己去看看?”
以及故弄玄虚的人。
段钥微微摇头,还没等她说什么,赵玉林就又追问,“为何你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倒是会坐在街头吃馄饨了?”
真烦……段钥藏在长袖中的右手不断摩挲,想给这没有边界感的拦路虎一记巴掌,不过话说回来,这人统共没在春风里出现几次,即便见过面那也是段良在世时,时日如此之久,他是如何认出自己的呢?
“你在状告上能巧舌如簧、言语似箭,怎得现在闷得像根木头?”
段钥站着不动,眉头微蹙,她发现赵玉林说话时常带着攻击性。她也算经常跟人打交道,爱说话夹枪带棒的人不在少数,有人是暗刃,有人是明剑,赵玉林却像随心所欲的棍棒,攻击性不强,内容完全凭心情,但会让人觉得冒犯。
索性……她沉吟片刻,利落开口。
“我不清楚王薛喜是否给芝念姑娘喂了药,但我确信这主意是他一人所为。”
“我是总为了金钱去接些不分是非的案子没错,但这不代表我没有底线。”
“看来赵老板近日生意一定红火,才能有如此闲心去留意他人的琐事。可惜赵老板这般闲庭信步的姿态,我等困囿于诸多是非中的人也只能羡慕了。”
赵玉林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段钥气性竟如此之大,他轻笑出声,点点头道,“是生意不错,可我也并非闲人啊。”
“已经有人准备弹劾王亮了……”他邪笑一下,兴趣盎然地微叹口气,“堂上若是王薛喜胜,你段大讼师的名声就彻底打响了。”他仿佛是故意要逗面前这后辈一般,略弯下身子轻声道,“你方才说你有底线,那在这件事情上,你的底线是什么呢?”
“……”
段钥隔着纱帘与其对视,默默握紧了拳,半响出声道,“拿人钱财,替人做事。”
赵玉林眼眸一震,他看见段钥微勾了唇角,那难得的莞尔一笑真像夺人性命的妖精。
冷面芙蓉。
他正欲开口调侃就听见段钥的后段句话,不由得表情一滞。
“我清楚段良的死因。”
“在我不因此而死之前,这一切都是我最好的保护锁。”
哦?赵玉林直起身子,不停地转着手里的折扇,“他留着后手是为敲诈,你是为保命?”
“不……”段钥垂下眼眸,用只能让自己听清的声音道——
“是为了找回自己。”
“什么?”赵玉林见她薄唇轻动却半分声音未露。
段钥抬眼越过赵玉林看向他身后的主街长河,那里人声鼎沸,烟火升腾。她忽然觉得在这里同人剖析自己很件很蠢也很没意思的事情,于是开口道别,好在赵玉林终于没再拉扯,任她离开。
“哎——”赵玉林对着那行走在深巷中的倩影喊道,“你真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
段钥没回头,只一味往前走,直到消失在巷子深处。
甫一踏进春风里,周围的声音就像被冰封住了般,万籁俱寂。她遥遥看见巷子拐角处停着一辆简朴的马车,“呵”一下笑出了声。那辆马车仅用一匹成色中等的马拉着,没有多余的装饰,走近了却能看出布匹绸缎的上乘,里面起码坐着的也是个达官贵人。
段钥取下帏帽,随手丢在地上,她觉得今天不宜出门,可惜已经晚了。
马车里的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带着笑意打了声招呼,“阿钥。”
他的声音也属温润那一挂的,却与赵玉林不同,赵玉林的嗓音饶是再清润如月也带着钩子和不善,面前马车里这位却是真一派清明的君子模样。
君子……段钥咂摸着这两个字,只觉有趣,她扬声道,“本以为出门前敲打素玉一下,她就不敢去通风报信了呢。”
马车里的人似是本要下车,段钥看到那只拨开帘子的手又放了下去,随后便听见他说,“我是出于好意,担心你常与奸商之类有往来而生事端。”
“所以你就买通我的亲侍,让她日日看着我?”
“……”那人停顿一下,“并非如此。”
“行。”段钥懒得周旋,“你今日来是要作甚?我猜……是为我要封笔的事?”
声音透过马车门帘传来,段钥看不见里面人的神情,却能想象他说话带笑的样子。
“你若是想要封笔,我必是第一个为你感到高兴的。但以你的性子,我认为或许不仅如此……”
我的性子?段钥更觉着有趣了,看来这人认为自己很了解我……
“你想得不错。”她开口打断,“我要离开望州了。”
此话一落,便再无声音,连一开始在呼哧冒气的马都安静下来。夜色笼罩整条巷子,将这一刻的沉默变得有些沉闷,可段钥却心中舒爽,她喜欢这种没有束缚,想说便说的感觉。
“为何突然想离开望州?”良久,那人重又开口,声音中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