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明静静站在马车旁,眼神淡然地望着段钥离开的背影。
“殿下,现在回府吗?”驾马车的车夫恭敬问道。
萧景明收回眼神转过身,宽敞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过地上的落花,他弯腰捡起被段钥丢在地上的帏帽,轻轻拍打开沾染到上面的灰尘。
萧景明眼神淡淡盯着白色帏帽,“她不会放弃离开望州。”
自从儿时机缘巧合下结识段钥的那一刻起,萧景明就明白她是一个很倔的人,若是她的决定不会牵扯到自己的利益,任谁也改变不了她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
鸿鹄之志……他无声笑了一下,紧紧攥着帏帽转身上了马车。
——
素玉看着一脸淡定平静喝茶的段钥,垂眸走过去,闷声道,“主子,我知道错了。”尾声带着哭腔。
段钥目光本看着前方空气一点,闻言放下茶杯悠悠看向她,“你是觉得他为我好?”
素玉自被段钥从街上捡回来后,就将她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怜爱她,崇敬她。她看着段钥,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女接下桩桩件件的案子,写着一张张状纸,一握笔就好多年……她心疼却也无可奈何,曾经她还为此而哭,却被年仅十四的段钥撞见,问她哭什么。
“为何要哭?”
彼时那张冷艳的面容还尚未长开,带着孩子特有的稚嫩,但那双如山中湖泊一般平淡静谧的眼眸仿佛能迷惑人一般,让人忽略面前的少女还是个孩子的事实。
只有段钥自己知道,她穿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研一,却成了五岁孩提,若真要论起活着的时长,那她也算久经社会磨练的三十岁职业女强人了,但不幸,她并非是三十二岁在职场运筹帷幄的女性,而是仅十四岁面对着不明原因而蜷缩在墙角哭哭啼啼的素玉时,一个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安慰的“孩子”。
“我心疼你……为什么要受那些人的侮辱啊?”素玉想起白天在房间里大骂段良,又吵嚷着要将这院子掀翻的商人,再看看神色中难得一见纠结的段钥,更想哭了。
“那他不是没掀成吗?”段钥迟疑一会,吐出这么一句。
素玉一怔,思绪被她带跑,“那是因为你花钱请了武士来,不然就咱们几个孩子如何抵挡?怕是要受更多委屈。”
哪知段钥听见这话眼中却起了笑意,“是啊,我们不会打架,花钱请人打就是了。”
“白天那人虽然蛮横不讲理,可他付钱却爽快,那一百二十两银子再加上之前的,够我还清赵玉林赌坊的债了呢!”
素玉泪已经止住,闻言替段钥开心,也笑了一下,“可很多时候,你不想为那些犯事的人开脱……为何还要接?”
这下轮到段钥愣了,她难得噎住,然后笑开,“仇怨是不能一笔勾销的,那里面有些人是段良生前认识的。”
“我现在还不能自由游走于是非黑白间,不如向‘钱’看齐。”
看着素玉满眼都是疑惑,显然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段钥笑了一下,“总之你不用心疼我。”
“这是无可奈何的,包括那些案子中被害的另一方,其实我也会心疼他们,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我没有资格……”
自那以后,素玉试着更加了解自家主子的生活和情绪,奈何她除了晚上喜欢出去逛一逛以外,其它时间全部用来还债和在书房写写画画。她依旧心疼段钥,希望有人能帮帮她,毕竟她是自己的恩人和家人。
然后萧景明就出现了,给了她一笔钱,雇她成为自己的眼线。起初素玉有些排斥,认为自己属于背叛主子,但萧景明是个格外清俊温柔的少年,又是当今圣上的五殿下,对素玉唯一的要求就是将段钥的喜怒哀乐和一些重大决定传达给他。素玉想起段钥孑然一身又深陷其中的样子,心中就密密麻麻的疼,于是答应了。
素玉看着段钥那双亘古不变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他是对你好的……也真的很心疼你。”
不然怎么会在当有人闹春风里的时候,五殿下会私底下派人让他们吃苦头、在段钥生病的时候暗自召来太医、在听到段钥要封笔时就匆匆赶来。
段钥眼瞅着素玉眼底又红起来,仿佛当年那个蜷缩一团独自哭泣的小孩又站在她面前,她轻叹一口气:
“真正对自己好的,永远都是自己。”
素玉正想开口反驳什么就见段钥另起一事,“王薛喜那案子后日升堂,我会去看一眼。”
“主子怎得?”从前段钥从未有这样的习惯。
“有人说王薛喜给芝念喂了哑药。”段钥声音骤然一冷,“这人手段奸诈,行事作风没有下限。他的钱你后日差人退回去,不能收。”
“好,好的。”素玉第一次见段钥这般严肃的模样。
段钥走近书房,翻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起笔在最后一页写下王薛喜这桩案子牵扯的方方面面与涉及到的人,并留下记录后日升堂结果的地方。等墨水风干,她以一种极其舒坦慵懒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右手食指百无聊赖往前翻,一页又一页……
每一件经她手的状子都被记录得清清楚楚,苦主的生平和家庭情况也被罗列得整齐而清晰。
“啪”的一声合上册子,段钥眼神看向窗外悬在檐角的弯月,心绪已经系紧了后日升堂。
——
因得当街起事,醉月楼的这桩案子得了不少人的注意,又被越传越离谱,升堂这天不少人围在府衙等着看戏。
段钥戴着面纱,随着人流走进正门,她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留心前面的情况。不多时,长官从后堂出来,王薛喜和秦方海夫妇各站在一边。人群开始骚动,不断往前拥着,都想在第一时刻看清情况。段钥脚步不动,只是目光上移,迎着耀眼的阳光,穿过黑压压的人头,落在高堂之上沉默的“明镜高悬”四字。
明镜高悬。
她垂下眼眸,第一次觉得文字有些扎眼。
或许是因为从前的自己一直逃避,躲在屏风后吧……
“你说这王薛喜到底在鼓捣什么鬼主意,总不能真像传言一般,将芝念毒哑了吧?”
居然有人知道芝念?段钥听见人声,不免朝声音的方向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