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娘亲……是我……心慕于王公子。”
段钥脚步麻木地走在街上,脑中全是方才公堂中芝念被人引出来,以极其清甜的嗓音当着众人面坑坑巴巴讲出的这句话。
疯药……段钥走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子,一手扶上墙壁,缓缓靠着墙蹲坐下去,居然是疯药。
疯子!王薛喜这个疯子!
她脑中顷刻被那一瞬间的画面所覆盖,芝念懵懂地看着陌生的母亲,王薛喜带着歉意站在一旁,秦方海夫妇紧紧抱住自家女儿悲欣交集、几欲昏厥,而堂下众人——
“一个女子为了男人千里追随,不知廉耻!”
“背着父母偷跑出来,还害得醉月楼背负这般糟心的名声,真是红颜祸水。”
“秦方海夫妇能养出这样的闺女,他们的为人也可见一斑了。”
……
京都望州城的夜晚依旧歌舞升平,处处欢声笑语。
段钥手握一壶酒游走到一寂静的石桥处,倚靠在石柱旁,眼神淡淡地看着倒映在平静湖面的一轮圆月。
她整个下午都漫无目的地在城中乱逛,去了从前没去过的街坊,看了从前没见过的美景,甚至稀里糊涂被揽客的小二带进酒楼买了一壶酒。
放空是她最擅长的事情。曾经她亲生母亲去世,父亲不久后就带着后妈和私生子进入家门,尚且十岁的她在家中大闹一场后跑到江边,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盯了一上午江面。好心的过路人给了她一份章鱼小丸子,生生被她放凉、放干,等到大半夜才和着脸上的泪水咽进嘴里,扔了它的盒子独自走回家,又因为家庭被人霸凌而厌恶学校索性整日躲在外面,那时候观察路边一支花骨朵满满绽放成花对她来讲都是常事。
现在也是如此,她坐在湖边,面对着圆月春花和灯影人海……恍惚间,段钥缓慢地对着月光抬起手,这到底是不是现实?
为何感觉上一秒她还在为了自由沉浸书山题海,下一秒就堕入人世乱象之中?
铛——手中的酒壶掉落在脚边。
段钥打了个冷噤,哆哆嗦嗦捡起了酒壶。看着那精致的酒壶,她撤下面纱仰头痛饮一口,酒气浓郁,酒味辛辣。段钥红着双眼,无风的湖面波澜不惊。
“我要走……我要赶紧走。”
段钥不知所措站起身,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自言自语什么,一种出于本能的想法让她拿起酒壶就往春风里奔。
“素玉!”她快步走进房间房门,对正整理书册的素玉开口道,“哪里有医术上好的大夫可以诊治疯病的吗?”
素玉被突然进来的段钥吓到,下一秒就看到被她紧握在手中的酒壶,“主子,你出去喝酒了?”
“不对,你同我一样久居望州,又怎会知道……”段钥双眼无神,拽开椅子坐下去,神情就像枯树垂危在黄土地上,上面又布满了白雪。
素玉眼圈陡然红起来,“主子,你怎么了?”
“不知道……”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素玉一顿,她感到段钥心情不佳,准确来说,是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痛苦之中,挣扎不出。思忖片刻,素玉坐到她身边,注视着她轻轻出声,
“段钥,让你过成这样生活的人是段良,让你痛苦了多年的原因还是段良。”
段钥轻轻抬眼,与素玉对视,后者眼中满是焦灼与心疼。
“可害人的是我。”段钥终于开口。
“可他害了你!”素玉几乎是立刻反驳。
“我不清楚状师这个职业有多少人狠着,被多少文人墨客唾弃!但我明白,你也是受害的人之一。”
“主子……”她双眼通红,泪水堆在眼中,嘴唇抿成一条线竭力出声却怕自己出声泪水便会决堤。素玉深吸一口气,任泪水滑落,“你不要难过。”
这叫难过吗?段钥抬手拭去她的眼泪,她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胸口沉闷,心中被什么捆缚着,一直突破不出。
从前被债务捆绑,被人情裹挟,她是逼不得已。但现在终于自由之后,回过头才发现她能爬出黑暗是因为将别人踩进了黑暗。
“我准备……离开望州了。”她冷静下来,压住那股情绪,眼神又回到那副淡漠的样子。
素玉闻言缓缓抬起头。
“素玉,你对我太善良了。”她看着素玉轻声道,“谢谢你的善良。”
即便她从未将谁当成过自己的亲人,但也不可否认素玉是真心为她好,用心照顾了她很多年。
“主子……”素玉哽咽一下。
“帐房中有一个檀木箱子,里面有给你和小尹他们三个的银票,你们各自带着,去过自己的生活吧。”段钥目光轻轻落到素玉眼中,后者怔在原地,半响才嘴唇轻颤,“主子,你不要我了吗?”
她不敢相信段钥在往后日子的规划中没有自己。
“你会有你自己的生活。”段钥认真看着她,“江南烟雨很美,大漠夕阳很美,北方落雪也很美。你可以拿钱落地开店,也可以行走四方,大可不必跟着我困囿于我的命运之中。”她拍拍素玉的手,微微一笑。
素玉觉得段钥自从无债一身轻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从前的她完全不露情绪,即便遇到好事也很少有笑容,但现在她既会担忧,也会期待,更会由衷地替自己感到开心。
“主子你要去哪?”即便段钥变得松弛,素玉也清楚段钥心中带着执拗,那是谁也无法撼动的,就像现在,就算她哭着求段钥继续留她做亲侍,段钥也只会拒绝,但或许是笑着拒绝,再像方才那样与她讲更多若她带着这笔钱财自己生活,能过得多么自在……所以素玉只想知道,以后是否还能相见。
“我不知道。”段钥眼眸中闪过无奈。
这是她下意识的回答,一来是因真的不清楚去路,二来是即便她有了想法,她也不想说。别离是她漫长人生中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干脆痛快一些。母亲死于病痛后,段钥生命最珍贵的人就不在了,她活得自我而潇洒,也没在乎过别人的感情,穿过来后唯一一个对她来说有意义的人,就是素玉。
素玉沉默下来,她看着段钥如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