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和那神医不对付,但世子总不会常住府中,择一日世子出门,偷偷延请神医过府,待治好郡主再好生送走他,不叫世子看见不就行了?若是世子后来得知,只要神医能治好郡主的手,自然可以相安无事。至于另一种相反的情形,飞琼没有考虑过,请过的大夫,一致举荐,又岂会治不好?
飞琼跟随大夫身后走下疏云亭,行到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正巧和那边掩在花木中的小径走来的两人打个照面,一人湛蓝锦衣,头束银冠,手执折扇;一人身穿烟灰色衣衫,士人打扮,跟在君奂期身后半步的位置,相貌清秀。
君奂期站定,低唤一声:“慢着。”
那大夫颤颤巍巍停下脚步,他从未见过君奂期,但见对面两人衣着华贵,断定身份不凡,俯首要拜。飞琼介绍道:“这是我家世子。”
“见过晋平世子。”那大夫也是出入过贵人府第的,对君奂期的身份并不吃惊,不卑不亢道:“敢问世子所为何事,可是询问郡主的伤处?”
君奂期点头,“吴大夫仁心仁术,救死扶伤,本世子心中有数。家妹的腕痛凭空而来,找了许多名医迟迟没个结果,我相信以先生的医术定然能给本世子满意的答复。”
他的话充满暗示和威胁,那大夫和他素未谋面,却一见之下被叫破身份,心中惶惑不安,“这……恕老朽愚钝,郡主手腕纤细世所罕见,听这位姑娘说,郡主曾经从高处跌落,或许腕骨就是那时被扭伤的。我等自知身份卑微,不敢亵渎贵人,若是因此没能诊断得出也是有的。”
这回答,很难说君奂期是否满意,只说声“有劳”便让他离开。
“郡主的手伤的蹊跷,既然世子担忧,不妨就请那位穆先生进府诊治一番……”君奂期凉凉的瞟他一眼,那人鼓起勇气,再接再厉,“世子若是不愿面对,大可以出府避避……啊不,这叫眼不见为净。”他努力劝说,“反正……反正,你不在,这府里到处都是耳目,不怕他翻出天去,若是世子仍旧担心,在下愿为您效犬马之劳……啊,世子,你的眼光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犀利,怎么跟传说中的老四似的。”
君奂期忍无可忍的盯着他,终于迫得他停下喋喋不休的话语,他语声低了下去,“是,在下一定记得自己的身份……”
两人一前一后沿小路走进亭中,疏云亭算是晋平王府为数不多的景点,几代以前选取了一种白色石料建造,八座石柱雕刻着舒朗的云纹,如今,石料随着时间的推移呈现一种淡淡的灰白色,柱上云纹也变得更加自然。亭子的东面和北面被一片池塘包围,只有夏季,池塘中才会开出大片的荷花,几尾青色鲤鱼在碧波见游动嬉戏。
疏云亭的另外两面,种有一丛芍药,还有别的花草,路边开阔的地方种着玉簪树,自从王府的女主人逝去,花圃没专人打理,偌大王府就只有此处可以见到寻常人家可见的景致。
临华放下衣袖,因她常来疏云亭看书赏花,亭中每天便常备着茶水点心,虽不甚珍贵,但垫垫肚子足够了。她拈了一块金丝糕,掰成两半放进嘴里,桌前一册《国朝典纪》,书页翻到第九章,这书记载的是本朝法典,断狱、出使,皆依据此典,王尚仪说,此书是必须掌握的,不要倒背如流,足够的熟悉还是要有的。
她百无聊赖的盯着书中枯燥乏味的文字,以手支颐,眼光往四处扫去,正好看见君奂期两人往自己这里走来。
她蓦然打个激灵,坐直身体,收回方才散漫的姿态,“哥哥。”
这时君奂期带着身边的人走入亭内,临华见那人面目有些熟悉,很快认出他的身份,但想起君奂期曾特意对她说,“他不是什么公子。”她含蓄的打量那人一眼,一时便没说话。
那人上前半步,主动说起自己:“在下郴州府顾亭,有幸得见小姐,不甚荣幸。”临华被这话语惊了一瞬,这句式婉转优美,大概是士人对大家闺秀所说的话,优美是优美,却难掩轻浮之态。见她没有反应,那人含笑解释:“在下顾亭,字奚暕,是郴州府太守之子,能一睹小姐芳容,实在死而无憾……”
君奂期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在别人看来很有亲昵的感觉,但那人被他这看似轻巧的一拍迫得不得不转过头来迎上他的目光,君奂期没有说话,但那眼神明显在说“你若眼睛在头上安的不太灵光本世子不介意帮你好生擦擦什么小姐在下给本世子收起那一套记得你的身份”。
顾亭幡然醒悟般抬手作揖行礼,“顾奚暕见过临华郡主,并提前恭贺郡主得封昭仪,幸甚乐甚。”临华奇怪的看他们两人一眼,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丝鬼鬼祟祟的感觉,她还礼道:“原来是顾公子,失敬。”
顾亭旁若无人的整理一下衣衫,谨小慎微的瞄了瞄石凳,咳嗽一声,“不知在下可有幸能坐坐这石凳?”明知故问,临华处变不惊,“这是自然,请坐。”
顾亭径自斟了一杯茶,假装看不见君奂期阴沉的表情,轻抿一口,叫苦不迭:“怎么是凉的,可否请贵府奴婢换一壶茶来,凉茶入腹,怕是对肚腹不利。”
“别看了,这附近除了我们再没人了。”君奂期阴恻恻道:“想要热的,自己去换。这时候,喝什么热茶。”
临华合上书,顾亭悄悄瞄一眼,某人气定神闲的在旁边摇着折扇,极慢极慢,他如坐针毡,还是鼓足勇气诉说自己来此的用意。“朝元诗会,有幸抽得郡主所拟题目,堪堪位列第三,仅次两位殿下之后,今次特意拜会郡主,感谢郡主的诗题令在下得以位列前三甲,不胜感激。”
临华眉头动了一动,顾亭忆起她曾受伤失忆,恐怕记忆不太灵光,提醒道:“千古幽贞是此花,不求闻达只烟霞。中者须以此句赋文一篇。”他紧张的瞄瞄君奂期,勉强展颜一笑,“幸亏世子抽中此题,在下当时真有福至心灵之感,一定要好生拜谢郡主。”
这句诗是前人所作,以此诗为题难免有拾人牙慧的嫌疑,临华没听明白他到底要感谢自己什么,是诗题难易适中,还是未出怪仄偏隘的,或者说表面感激自己实际却是夸耀他的才学?她淡然道:“公子位列诗会前三甲,是因才学获胜,那诗句只是偶然想起,公子无需介怀。”
顾亭作出谦逊的姿态,“郡主说的是,在下着相了。”
君奂期见他俩一搭一唱相聊甚欢的模样,俨然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