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深深,天光浩渺,临华穿了一身湖青色丝衣,仍旧拿了一卷典籍默默翻看,每日一盏玉灵脂将她身体调养得比先前要好许多,气色自然不复先时苍白虚弱。
世子终究答应了延请那人过府,郡主的伤痛远远胜过刻骨的仇恨,飞琼垂眸轻叹,这几日她反复思索,甚至私下里找竹晏悄悄打探,世子对于那人莫名的敌视,其缘由她仍旧一概不知。但她曾有过猜测,听竹晏说世子小时候就对那人不待见,多次被王爷斥责目无尊长,但那时候世子对待那人的态度很隐秘,就连王妃都瞒过了去,直到王妃病逝,两人之间的矛盾才真正展露众人面前。莫非,世子是对王妃的死耿耿于怀?她终究没敢真正往坏处去想,这个念头乍然浮现脑海,不安与忐忑的感觉都令她强迫自己将其按下。
世子的心思不该她过问的,她的职责唯有妥帖照顾好郡主,除此以外,再无要事。
飞琼将之前大夫开过的药方整理成一沓,按照顺序放置于一只木匣当中,虽然郡主一副都没用过,但备好总无坏处。她又点了两名侍女从库房中取出一幅珍贵的平纹纱,那是留州织造所纳贡赋之一,雪白柔软,薄如轻烟,因质地优良,前年宫宴时皇后赐给各府享用,平纹纱,大多数被制成外罩的纱衣,但郡主深居简出,不慕时下风尚,宫中赐下的几匹平纹纱连同各色绫罗一直堆在库房,未曾有机会得以重见天日。
世子虽则不愿与那人相见,特意离开王府,但却嘱咐她要把郡主严实地挡起来,避免和那人碰面,总之,诊治可以,但一定要想方设法杜绝郡主与其交谈。
她想着,那人终归是王妃的胞弟,她身为奴婢,着实没有胆量与其对抗,世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此对待那人,王妃假如地下有灵也会伤心吧。
她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一个不得罪人的办法,数代以前,国朝风俗沉稳保守,太医为内宫嫔妃看诊时,侍女会垂下帷幕,帘幕之内设有一长榻,宫妃或坐或卧,令太医隔帘诊治。听说,远在北方的离魏,内宫仍是如此规矩,男女设防,亘古未变。
如今,内宫早已废去这个规矩,飞琼想着用这法子搪塞世子与那人再好不过,隔着垂帘,哪怕两人挨得再近,对话交谈也是不便,若是那人不满,她大可以郡主身份尊贵不得吹风为由应付,又满足了世子的要求,实在再好不过。
她命人收拾了一间干净的暖阁出来,在郡主的寝房垂挂帘幕终归不太妥当,况且世子也不会允许有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郡主。王府屋室众多,但总无人入住,显得空空荡荡,飞琼指挥侍女在床榻边挂起两幅纱帘,又在床榻外侧设了一张较小点的方桌,与盛放茶具的桌子相区别,方便大夫放置针具之类。
这副阵仗可称郑重,甚至召唤了两名难见的侍女候在旁边,临华只当是神医救人治病,盛誉之下有些架子端着也是难免,哪里知道这里面居然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微微一笑,临华提前进入房间坐在榻上,侍女双双打起纱帘,临华秀净清丽的容颜隐没在雪白的轻烟中。飞琼在熏香炉中投了两块沉香,伴着袅袅烟云丝丝缕缕弯弯折折,临华淡啜一口清茶,静候神医到来。
不多时,王府的侍卫带领两人过来,其中一人约莫三十多岁,身着霜灰色文士长衫,相貌不算出奇,周身一股淡淡的书卷气,他肩上负着个药箱走在前头,身后半步亦步亦趋地跟随一名黑衣男子,静默非常,薄唇紧抿,就像是隐藏于黑暗的影子。那男子反倒年轻许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散发着凛冽的气息,与其说是扈从倒不如说是侍卫。
飞琼和那王府侍卫点点头,迎主仆二人进门,微风轻轻吹拂榻前的纱帘,隐约荡起犹如水波般的褶皱,见那人目光在那道帘幕上一停,她含笑解释:“郡主自幼体弱,先前又受了一场风寒,见不得强光,还请先生体谅。”
穆丰白不置可否的应一声,解下药箱,沉定自若的面容不露半分情绪,飞琼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是感到有些心虚,向来只有得了重病已经垂危的病人才会安置在避光挡风的暗室中,郡主现下无病无灾的挡起帘子算什么?她顾及到穆丰白的身份,终究不敢怠慢,言语上已经得罪过一次,算是满足世子的要求,而后她更加殷勤,命人倒茶侍奉。
飞琼趁他整理药箱的工夫,指着那一匣的药方向他说明情况,穆丰白沉默听着,对那些大夫所开的药方效用不予置评,眉头一皱,“腕伤?她手腕未曾受损,怎会有伤?她手腕疼痛不足为奇,反倒脑中瘀血,以及体内寒症需要好生治治。”
飞琼大为不解:“郡主日前身子好得很,唯有左手手腕常有扭痛之感,遍寻名医而无结果,是以才请先生来,不知先生所言又是何意?”
穆丰白亲自把了脉,“屏机谷上方有一处百步崖,那里终年云雾缭绕遮天蔽日,常人若是到了那里十之八九要被前路迷惑,掉落悬崖。据你所说,刺客掳了她误入那里跌落寒潭,她在冷水里浸了半日之久,寒气侵体乃是应有之义,此后清净观的枯鹤道长给她服用了转续丹,回到府中又日日饮用玉灵脂……转续丹药性驳杂,并不能化解她体内寒气,玉灵脂性温凉,虽有通行气血之效,终归只是强行将她体内寒气强行压下而已。至于你说她感到手腕疼痛,只是转续丹中有一味木火芝遗留的药性罢了。寒气不除,药性不化,她又怎能真正复原?”
飞琼听得勉强,她不懂医理,对于书文只是粗通,吃力的听完他这番论断,完全信服,下意识的问:“木火芝?”
“木火芝,生于灵台之地,伴岩火而生,虽具木性,实则大燥至热之物,对修复经脉有奇效,但被丹火激荡就会激发药力,扰人心神。苦若花可以抵消木火芝多余药性,只可惜当时枯鹤道长手边并未有此相类似之物,故而她会觉得手腕有扭痛感。”飞琼隐隐听着奇怪,但对方言之有据,以她的能力实在无从反驳。
“那依穆先生所见,我家郡主体内的寒症及残余的药性是否可以祛除呢?”
隔着薄薄的雪色纱帘,临华端坐榻中,方才跟随于神医身后的人一直低着头,面目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保持那个姿态许久,他忽然转头打量房间内的陈设,临华蓦地感觉那人侧面轮廓莫名的熟悉。她垂眸思索,试图从记忆中搜寻出似曾相识的那个人,两次宴会下来,她算是接触到一些人,虽没半点交情,但长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