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生的家在北面,小坞村里最偏僻的地方。
严格来说,这里不算他的家。
前不久他被他娘卖给病重的妻主,谁知新婚夜女人就死了,留下这间破茅屋,他没地方去,便暂且在此处住下。
少年哆哆嗦嗦进了门,屋里竟一点也不比外头暖和。
他用力搓了几下手,才发现早已僵得麻木了,他松开紧咬着的下唇,两手合拢挡在嘴前哈了口气。
“哈……”
好暖和。
和莫将军的手一样暖和。
月生吸了吸鼻子,走到床边,跪趴在地上,从床底拖出一只纸箱子,箱子很新,在周围陈旧的颜色里显得很是突兀。
他把放在上层的东西都拿走,最后小心翼翼地取出压在箱底的一件淡绿色蜀锦长衫。
那长衫很精致,能看出有些年头了,只是袖口和刺绣的丝线被人抽去,看上去有些松垮。
看到衣裳的一瞬间,少年紧绷的后背松弛开,酸楚的痛顺着胸腔一直涌到脸上,温热的水汽顿时在眼中聚集,眼眶红透,泣不成声。
“爹爹……”月生哽咽得几乎喘不过气,“你什么时候才来接我……”
那是爹爹留给他的唯一信物。
为了活下去,他才从衣裳上拆了丝线绣了那幅白兰图,却不成想被人抢了去。
少年攥住衣角的手越来越紧,手心惨白,豆大的泪珠滚下,但仍旧仔细避让着不落在衣裳上。
不知哭了多久,哭得累了,他竟就这样靠着床边睡着了,好似受伤的幼兽蜷缩起身子,脸贴着衣裳才安心,时不时哽咽出一个哭嗝。
再醒来时,天边已经翻了鱼肚白。
他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月生从地上爬起来,发现那件长衫被压皱了,连忙用手在上面抚了抚,可惜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抚平褶皱,他有些慌,在这尚且陌生的屋子里左右环顾,最后看准了一根长竹杆,架在摇摇欲坠的柜子和墙上的铁钩上勉强搭了个衣架,将长衫挂了上去。
再过几日,应当就又能平整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有些口渴,屋子里的水缸空空如也,家里没有打井,只好拎起门口的木桶出了门。
昨日路上还积着厚厚一层雪,今日却是艳阳高照。
小坞村共用的水井离得有些远,中途要经过一条河,出了太阳温度高些,河面的冰化了,男子们便都赶着出来到河边浣洗衣裳。
月生正走在河边,没成想又遇到了昨日那帮人。
“啊……”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将河边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他们斜眼睥睨,一边看他一边凑近窸窸窣窣地咬着耳朵。
月生并未理会,而是微微埋下头,加快了脚步。
见他这般模样,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最后似乎是故意想让月生听见似的道:“今日不知是又要去偷谁的东西?”
“谁晓得呢,你们可小心着些。”
“他也怪可怜的,死了妻主现在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那也不能去偷啊。”
“不如……”其中一个人眼珠子瞥向月生,“去给新来的大将军做个陪床的,能换两口吃的。”
“听闻那将军是因为年纪大了才被发配来的。”
“那是自然,咱们这里已经十年不曾有战事了。”
“将军多少岁了?”
“不知道。”一个少年摇了摇头,“听他们说,至少得有四十多。”
“年纪大了不挑,什么样的都要,月生去正正好。”
几个少年掩着嘴兀自笑起来。
月生的手很小,水桶把手都握不圆,如今陈旧的木把手好似变得非常滑,他光是不让水桶从手中滑落就似乎已用尽全部力气,再无精力同他们纠缠。
他越走越快,才终于离开那是非之地。
到水井打好水后,月生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本能地吞咽到快要窒息才停下,继续挑着满满一桶回了家,刚进门,肚子叫了一长串。
饿了。
几日过来,家里已经弹尽粮绝,月生想了片刻,回忆起那女人说过北面有块地,便循着茅屋背后的小路寻过去。约莫走了一里地,的确看到一小片地上稀稀拉拉长着几颗白菜。
他顾不上太多,走到最近一个旁边扒拉几下土就往外拔。
白菜根埋得有些深,少年拔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拔出来一颗,他抖了抖上面还没融化的冰粒,还没拿稳,身后突然冲出来一名妇人,打掉了他手里的白菜。
粗壮的手掌拍在月生指尖,少年一阵吃痛。
“你这小蹄子,还敢在别人地里偷吃的?”
月生茫然地看了一圈,确认自己没找错地:“这不是你家的。”
“不是我家还能是你家的?”那妇人嗤笑,“凤娟死了,我是她堂姐,这地自然就是我的了,我们张家的地难不成还能拱手送给你一个男人?”
妇人的嗓门特别大,吸引得不少人陆续过来围观。
“既然今日碰上你了,我倒要好好与你算算清楚,走走,去凤娟那屋子说去。”她用力推了月生一把。
一群人围着瘦小的少年向前走,凶神恶煞地直勾勾盯着他,踩着机械的步伐,就好像是即将要把没有生气的祭品送上祭祀台一般严肃压迫。
到了茅屋前,妇人一把推开门:“大家都来看看,这是我妹子凤娟的屋子,这蹄子刚嫁进来人就死了,你们说我张家能不能把屋子和地留给他?”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最后都摇头:“还没妻夫之实,算不得张家人,自然占不得张家的祖宅。”
“是啊是啊。”
妇人一听都是帮她说话的,气焰不觉更嚣张:“听到了没?你最好自己走,省得我动手。”
月生被架在中间,只觉得双腿虚浮无力,耳边的嘈杂变成剜人的尖刀,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憋住那股恶心想吐的感觉,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之间钻进屋内。
这地方他不待也罢,但那件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