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上的皮肤和脸上不同。
常年营养不良让他面庞和四肢都有些蜡黄,但身上却很白,银色的月光洒到湖面上时,衬得更是几乎透明。
他用手撩起河水在身上,冬夜的水冷得刺骨,可他仍旧将脖子以下都浸入其中,仔仔细细地将身体每一处都清洗干净,这才上了岸。
一阵激烈的寒冷过后,皮肤开始发烫,连脖子都透出异常的潮红色。
他循着地上的车辙印往前走,来到莫云的宅院前。
院子门没关,大敞着,借着月色能大致看到内部的轮廓。
月生放轻脚步,就这么走了进去。
他想他已现在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宅院不大,从院门到屋门只有十来步路,可少年却已经连连深呼吸了许多次。
“吱呀——”
他轻轻推开门,屋里很暗,没有点火盆,但比外面温暖很多。
正对门靠墙的地方是床,隐约能看到睡在上面的人的身形,是独属于女子的修长和线条分明。
如果正如他们所说那样,这位将军年纪已经很大了,却跟村子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不同,一点也不曾发福和臃肿。
他想起昨日那么冷的天里,她的手那么暖,不觉深吸了一口气。
他又朝前挪了几步到床边,手在腰间抓住系带,缓缓往外抽出来解开。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忐忑,月生的手颤抖不能自已,呼吸也变得浅而急促。
一阵衣料摩挲的窸窣声过后,少年泛着光的肩膀露出来,圆圆的骨头关节宛如两颗光润的珍珠。
他抓住床沿,开始小心翼翼往上爬。
“铮——”
面前突然掠过锐利的风。
长棍在空中划过几圈,顶端的枪.尖闪着寒光,离他的喉咙只余一寸之距。
女子顺手点亮烛火,映照着面前少年惊慌失措的脸。
他头发尚湿,衣衫半褪,有些蜡黄的小脸埋在精巧突出的锁.骨里,那如星辰一般双眼中满是惊恐。
“呼……”
“呼……”
耳边尽是他急促的喘息声,只进不出,几要窒息。
莫云认出了这张脸,是那日她来时遇到的小乞丐。
她皱了皱眉,枪尖一挑:“滚。”
女子的嗓音深沉厚重,如重鼓敲在人心上,没有一丝上了年纪的嘶哑。
那么干练和凌厉,叫人不由绷紧每一寸神经。
月生被她的气势压迫,就像是幼猫遇到比自己体型庞大数十倍的虎,毛炸得比刺猬还直立。
很显然,莫云看出面前的少年对勾引这种事不太熟练,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她手腕微动,长.枪在空中一震,离他的脖子更近了些,原本只是想震慑他,让他知难而退,谁知对面的少年身体一滞,黝黑的眼仁忽然上移,生生翻了个白眼之后,整个人直直往下栽去,倒在了她的床上。
莫云怔愣,从前想往她床上爬的男人很多,但晕倒的这还是第一个。
她食指和中指并拢伸到少年的鼻翼下探了探,发现他呼吸微弱,额头和鼻尖全是冷汗,嘴唇苍白中透着青紫,不太像寻常被吓晕的模样。
莫云环过他的肩扶起他的上半身,才发现这人瘦得可怜,手臂环过一圈后还能毫不费力地握住另一边肩膀。
她另一只手换用拇指掐住他的人中,少年痛得眉头皱成一团,下一秒牙齿却紧紧咬住下唇,下意识地忍耐着。
现在可不是忍的时候。
莫云其他四指扣住月生的下巴,加重了拇指的力道,少年脆弱的皮肤被硬生生掐出一道红印,这才终于幽幽醒来,伴随着肚子“咕咕”叫了一长串。
“你是饿晕的?”她松开环住他的手。
温暖的热源再次消失,少年没说话,只是呆呆从床上滚了下去,抱膝坐在角落。
他太虚弱了,头晕乎乎的,甚至没听清女子说的话,脑袋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
莫云在挂在墙上的囊袋里拿了一块干饼递到他跟前,月生顾不上许多,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假思索地接过来直接咬住,拼命地往喉咙里塞,几乎没嚼几下就咽,最后噎得眼泪珠子都挂在眼角。
这是行军的军粮,压得很实,晒得很干,主要是为了方便携带和填饱肚子所以并不美味,看他这副模样,倒是真的饿极了。
原来只是个饥不择路的小乞丐。
莫云眼神暗了暗,没打断他,而是又从桌上倒了杯水,正准备拿起时时重又放下,最后将整个茶壶都递到他面前:“喝点水。”
月生接过,仰着脑袋咕嘟咕嘟好几口,直到灌完整整一壶茶终于将那堵住喉咙的干饼顶下去,他擦了擦嘴,这才注意到女子的脸。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容貌。
脸的轮廓流畅又清晰,五官精绝,眼如皓月,就像是俯视万物的神,孤清又美丽。
哪里是他们口中岁至古稀的老将军。
这样好看的人,该是高高在上云中月,自己居然妄想用这样的卑微之姿染指。
月生从没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
他慌张拢起衣裳,遮住自己裸露的肩膀和锁.骨,垂下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穿上衣裳回家。”
莫云没准备和这个小乞丐计较,可良久过后少年也没动。
月生的脸烧得滚烫,他真的很想现在就逃离这个窘境,可就算出去了也依然无处可去,他咬了咬下唇嗫嚅:“我没有家。”
……
莫云也不知今日怎么平白生出那么多耐心,搁平日里她定是已经长.枪挑着后背将人扔出去了,如今居然还有闲心同他说道:“你家人呢?”
“没有人要我。”月生头埋得更深。
莫云见他没有动身的意思,眉宇之间骤然变冷:“你最好收起你的那点心思。”
月生哪里还敢肖想。
他甚至觉得听信那些馊主意的自己好傻。
真的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