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静，墨烛默默跟了冉清风一整天。
他见到了当初勾搭冉清风的翠子，翠子还是外门弟子，就算知道冉清风是女人她也依旧恨不得贴着冉清风走，墨烛见着心烦又不能教训她。
冉清风在银竹宗的样子恰似当年自己想象中的她，循规蹈矩，了无生趣。
墨烛咬了一天的手指头，蹲在房顶，他坚定地想，不行，这算什么好地方，我一定要把她带走。说做就做，他跳下屋顶。
原本想如曾经那般直接推门而入，手掌停留在门前，心脏又开始乱跳。
“谁？”屋里烛火摇曳，冉清风纤细的影子映在窗棂上。
咚咚的心跳声里，墨烛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热情措辞，在对上冉清风如远山般悠远的眼时戛然而止，他呆呆地张口：“是我。”
冉清风目露惊讶，她迅速扯动他的袖摆将他拉进房间。
房门应声而关，墨烛猝不及防地站在她的身前。
时隔两年，墨烛有些恍惚，他低头看见了她乌黑的长发，看见她纤长的睫毛，看见她轻蹙在一起的眉头。
心头难过，他想自己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冉清风了。
思忖了一整天的解释卡在喉咙里，心脏里翻涌了无数个日夜的情绪却毫不犹豫地越过话语，伴着眼泪先滚了出来。
“对不起。”
墨烛眼角殷红，他看不清冉清风，只能拉着那一抹素白的衣角。
“对不起，我在外，出了些事，让你久等了。”他哽咽道。
冉清风微怔，看着一身憔悴又脆弱的少年，她的手轻轻抬起又落下，潜藏在幽深眸色中的情绪终是没有破开冰冷的封层。
冉清风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没关系。”
“对不起。”墨烛声音哽咽。
对不起让你落入险境。
“我从没有怪你。”
“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承受那么多的绝望。
“一切都过去了。”
冉清风的回应震耳欲聋。
墨烛在模糊的轮廓里隐约见到了过去那个高高瘦瘦的冉清风，她一句句的回应都好似在补全自己落在心中的无声嘶喊。
墨烛呆呆地注视前方任由眼泪往下落，那一刻他以为冉清风回来了。
“好了，如果你这次来只想说这些，那说完快走吧。”
冉清风用袖子将他眼尾蓄满的泪水一一擦拭掉，墨烛那双通红的眼眶中倒映着少女疏远又冷漠的脸，她的嘴一张一合。
“见过这此后，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有联系了，魔族少主。”
少女陌生的话彻底将他眼中倒映的影子打碎。
“你，说什么。”墨烛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又黏满了沙子，每开口说一个字都格外的疼。
冉清风拿开了他握着自己衣角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冷淡道：“正道和魔族从来势不两立，如果不是偶然见到你的通缉令，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你原来是魔族的人。”
冉清风的话就像冰冷的匕首划开墨烛的心口，让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带着血气。
“我没有故意要骗你。”
她的眉目漠然，好似多年的朝夕相处只是属于他一人的美好幻想。
“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们之间的联系就到此为止吧。”
墨烛在路上想过很多两人重逢时的感动画面，但现实如同一把冰冷的刀猝不及防地插在他的胸口，让他感到晕眩。
他朝冉清风走了一步，身体不受控地摇晃，他的声音颤抖：“为什么？与你相别并非我所愿，我也不是有意，有意欺骗你，你我师徒一场......”
冉清风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只见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玉簪毫不犹豫地扔向他，她的声音冷淡异常：“我不会再相信你编织的谎言。正邪两道从来殊途，你是魔，我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簪子磕在地上掷地有声，就像一块玻璃碎片刺进了墨烛的心里。
“你，你真的是这么想吗？我们明明，”墨烛狼狈地从地上捡起簪子，他憔悴的身体开始摇晃，声音嘶哑，眼角酸痛的好似要裂开，“明明一起走了那么远的路，为什么，就因为我是魔，你就会想。”
他捂住了自己的嘴，血腥味渗出口腔，暖玉的温暖驱散不了他身体里钻出的寒冷。
“你会以为我都是在骗你，人也好，魔也好，真的那么，重要吗？”
话音落，积在喉间的血呕出。
冉清风伫立在夜色中，声音中的冷意越发的清晰甚至带着一丝疑惑：“你我本就只有两年的师徒缘分，此经一别又是两年，就算是普通朋友也只能算是萍水相逢，我们之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反应为何如此激烈？是因为我是人类，所以不能违背你的意愿吗？”
末了，她似是自言自语道：“收养人类的游戏好玩吗？少主？”
墨烛任由血腥味挤满口腔，心中悲怆五脏六腑也搅在了一起，他捂着自己的心脏无力地咳嗽，因为久病孱弱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我，从未想过一直骗你，我真心，真心的......”
冉清风走到窗前将屋里唯一一盏油灯吹灭，她道：“正是因为你我有所交情，我没有马上禀报长老，你如今是过街老鼠，我劝你快些离开这里，若是被他人发现我可保不住你的命。”
墨烛渐渐听不清她的声音，也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耳朵里像挤进了河水，身体冷的也好像重新回到了那座深牢的血色中。
他失神的双目印着冉清风静坐在窗边的影子，冉清风身上蒙着淡淡的微光，他看不清她的脸。
两年又两年，墨烛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过去的冉清风已经是消失于天边的晚霞，而现在的冉清风成为远山触不可及的晨光。
他踉跄地扶着一旁的墙壁，身体四肢如同被毒蛇虫蚁攀附撕咬，原本不甚稳固的神魂又见溃散的趋势。
一直到最后彻底沉入宛如地狱的幻痛中，他也没能将自己嘴边的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