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湿了枕头。
昔日,娘曾告诉她:“世上男子多精明狡猾,不似女子擅于奉献。若一个男人对你极好,你就要当心了,他多半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彼时不解,此时解了。
原来裴小公子从帮她解围到接近她,只是他的一场消遣,他图她的身子!
不知哭了多久,手帕湿得能扭出水来,她正欲起身换一块干净的帕子,忽听有人推门而入,她忙侧身躺下,将湿帕塞在枕下,闭眼假寐。
天青色兰花纹床帘被人掀起,她感受到那人在床沿边坐下,轻声问她:“今儿去哪了,恁晚才回来?”
花似雪不说话,假意熟睡。
这女人正是花似雪的娘,楼里年轻一辈的女子们都称她为花姨。
她虽已年过三十,皮肤依旧保养得光滑,胸膛依饱满□□,小腹依旧平坦。
她从十二岁起就开始吃苦,若是你知道她这双纤纤细手曾在狗嘴里抢过包子,曾在冰雪下挖过食物,你就不得不佩服她。
她看一眼桌上冷下的姜汤,唤了梦蝶进来,去厨房里再盛一碗。
梦蝶担忧地往床边看一眼,端着碗去了,很快又回来。
梦蝶端着冒热气的碗侯在床边,女人伸手轻轻拍锦被:“淋了雨,头发又不仔细绞干,当心老了头疼。快些起来,喝口姜汤再睡。”
花似雪闭着眼,还是不说话,只是方才哭劲未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娘伸手去掰她的肩,她就把肩朝前倾,不让她掰。
她娘站起,倾身去看她,她就伸手挡住脸,不让她看。
“你今日是怎的了?谁了惹你心烦?”
花似雪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只想躺在榻上哭睡过去,等明儿起来或许就好些了。
但她晓得,若是今晚不和娘说清楚,娘定不会离开,她连一刻冷静的机会也没有。
她索性从榻上翻起身来,低垂着眸子,沙哑着嗓子对她娘说:“娘,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不想住在这里生活了。”
她娘愣了一下,摸摸她的头,脱口道:“别想一出是一出了,把汤喝了,好生睡一觉。”
花似雪低低咆哮:“我真不想住在这里了,娘,我求你了,我们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堂堂正正地过日子吧!”
她娘蹙眉,训道:“你今日怎的这般不听话?什么叫堂堂正正,难道娘不堂堂正正,难道你觉得娘很下贱?我们的生活很下贱?”
花似雪猛然抬起头:“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她哽咽一声:“我只是不想住在这里了,一点都不想!”
她娘忽地起身,不慎撞到梦蝶,梦蝶手一抖,姜汤洒在她的手上,还好汤是温的,并不烫手。
梦蝶将碗置着上,掏出帕子擦干净手上姜汤,接到花姨眼神示意,遂快步行至门前,将门闭上。
若是花似雪那句“堂堂正正做人”被其他人听见,会得罪许多人。
她们既没有偷,也没有抢,靠自己吃饭,怎么就不堂堂正正了?
世人蔑视她,侮辱她,她都不在乎,可她的女儿,生在万花楼,长在万花楼,竟也和外人一般瞧不起她,觉得她下贱!
她站在床前,伸手指着桌上那件湿漉漉的披风,质问:“你是不是偷偷跑去和男人幽会,又被抛弃了?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然说你娘下贱!”
花似雪顿觉十分冤枉,从进门开始,她嘴里便没说过“下贱”二字,她心里本就很难过,现在被冤枉,就更难过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说的话到娘嘴里就变了,不是变了几个字,是变了整句话的意思。
几个字变了没什么影响,整句话一变影响就大了,但往往几个字却会影响一句话的意思。
谣言想来就是这么来的。
“我没有这样子说!”她抹了眼泪,大声道:“你为什么总是不理解我的意思!”
她娘也正在气头上,眼睛微睁,反而笑起来,指着她:“好啊,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辛苦养大的女儿,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觉得她娘下贱!”
她一急,说了一句格外伤人的话:
“被男人抛弃你就活不了了吗?”
这句话说完,她心里霎时生出一丝悔恨,她看见女儿眼里闪过一丝真真切切的痛苦,悬在眼眶的泪珠骤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