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像是生了一场重病。
几日不见,她竟然越发纤瘦了,身子薄得像一张纸,套在身上的麻裙略显宽大,好像不是她穿衣服,像衣服穿她。
她手中拿着一个木瓢,正从桶里舀出水来灌溉地里的蔬菜,有黄瓜、西红柿、豆角,院子里有三只鸡,檐下的木架上挂了一些腊肉、香肠、风鸡。
女人直起身时,朝花似雪看来,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花似雪也回应一个笑。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们各自心里虽然有很重的心事,但看见对方时都忍不住微微一笑,这是她们打招呼的方式。
她们从未说过话,也从不来往,却好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本就是如此奇妙。
一个穿长衫的青年推开木门走进来,手中提着两个油纸袋,花似雪知道,其中一包一定是药材。
浓郁苦涩的熬药味时常飘进她的闺房。
青年的衣衫虽然陈旧,却洗得很干净,头发也梳得光滑整齐,用一根带子束在脑后。
妻子生病,他并无心思打理自己,但他的妻子是个极其温柔的人,每日清晨他出门时,妻子总会给他梳头、理衣襟,将他打扮得体面干净。
他们两人说了几句话话,青年便搀扶着妻子进屋去了。
他们的生活虽然平淡,但很温馨,更重要的是,能堂堂正正做人,用自己的双手赚堂堂正正的钱,过堂堂正正的生活,花似雪羡慕不已。
虽然他不晓得青年是什么身份,但瞧他的言行举止,着装打扮,应是个教书先生之类的文活。
从城外回来那天起,花似雪再未踏出房门一步。
她在楼里浇花、看鱼、阅书、练字,却没有一样事物能消解心中苦闷。
她有时会在心里琢磨,那日那样和娘亲说话,是不是真的错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憋屈、很难过,她根本没有说过“下贱”这两个字,娘为什么总是要曲解她的意思?
思及此,她又不觉得自己有错,索性就这般僵着。
她有时也会想起裴云惊。
他是个混蛋,是个大大的混蛋。
她很喜欢他,甚至夜里躺在被窝里时,会情不自禁幻想下次和他约会时,应该穿什么衣服,梳什么样的发髻,描什么样的妆容。
笑的时候是抿嘴笑好看一些,还是咯咯笑显得活泼一些……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都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看。
她那么那么喜欢她,他却冷漠地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她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这些话。
她恨的又不是这些话,而是说这些话的人。
她恨的又不是说这些话的人,而是说这些话的裴云惊。
对于别人的语言侮辱,她早已习惯,甚至懒得恨他们,但裴云惊说出那些话时,她却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简直像脱光衣服让人看那样侮辱。
她恨他,恨不得拿一把小匕首捅他一下子。
唉,这大概便是爱之深,恨之切吧。
不过,她现在已不再喜欢裴云惊了,并非是她忘情忘得快,而是他已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并不值得她喜欢。
死心有时本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闷在屋中这几日,白姨、何姨以及柳妈妈,还有前院的姐姐们也来劝她机会,让她向母亲道歉,皆说一些娘将她扯大不容易,让她莫要伤娘的心之内的话。
她们越这样劝,花似雪就越觉得自己可怜,娘亲的伤心大家都晓得,自己的伤心却只有自己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