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个响鼻,紧接着,闻姑射的声音传来:“拓跋劼在哪里?他亦需来跪拜我。”
一股冷意钻进了郁久闾英滚烫的铠甲里,他额间的汗水更多了,却不再是热出来的:“王今日出城犒军,尚未归来。”
“那便叫他回来见我。”闻姑射正颜厉色道。
“末将领命。”
骏马哒哒从郁久闾英身旁走过,闻姑射到得城门前,高声喝道:“都请起来吧。我,拓跋嬛,为你们带来苍狼与白鹿的祝福,腾里将永远护佑你们!”
跪拜的众人又大喊一声“狼主万年”,这才站起身,脸上洋溢出笑容。
闻姑射回过头去,看向后方的楚狂澜,朝他伸出手:“勇猛的大人,请随我入城罢。”
楚狂澜这才驱策马匹追上她,到她身旁时低声问道:“我是不是也要跪拜你?”
“你不是我的臣民,你是个汉人、是个刺客,你有你的信仰。”闻姑射说,“你无需跪拜我,亦无需跪拜这城中的任何人。”
二人在一众黑甲卫士的簇拥下来到汝南王府,到得府门前,闻姑射率先下马,朝跪在地上的管家道:“叫汝南王的亲卫长来见我。”
“已派人去请过了。”管家匆忙起身,目光在她身后的楚狂澜身上停留片刻,“奶茶、吃食、沐浴一应都备下了,狼主且看,要先做甚?”
楚狂澜正跟着闻姑射往里走,俨然要扮演一个沉默寡言的冷面刺客,不曾想刚过府门,走在最前面的闻姑射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他。
“狼主?”管家低声叫道。
“让人去城中买几身汉人的衣裳与他穿。”闻姑射面朝楚狂澜说,“再去王府中找一个叫齐凌风的人,告诉他,狼主要见他。”
管家忙道:“校尉大人随王出城去了。”
楚狂澜微蹙起眉,重复道:“校尉?”
“是,是。”管家连连点头。
闻姑射再次提步向内走去:“那便叫他与拓跋劼一起回来。”
几个胡人打扮的女孩快步跟着闻姑射进屋,楚狂澜正要跟上,便被其中一个拦住,胡女捂嘴笑道:“郎君走错了,您在另一边。”
“怎么?”屋内传来闻姑射的声音,“楚郎这样舍不下我,沐浴也要一起?”
楚狂澜当即大窘,颈脖耳尖一片通红,连连后退,忙跟着带路的小厮走了。
二人当日连夜离开,行路匆忙,已多日不曾洗澡,楚狂澜躺进浴桶,热水没过胸前,只叫他浑身舒畅,很快便放松下来。
不多时,几个小厮捧着皂荚和熏香进来,要给他洗头搓背,楚狂澜忙摆手,示意自己来。
浴房内热气氤氲,海东青收了翅膀落下来,停在窗沿上,金色的鹰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衔风。”楚狂澜叫了它一声,海东青便又扑扑翅膀,飞进屋内,停在浴桶不远处。
楚狂澜这便明白了,闻姑射让它来到自己身边,当作某种身份的象征,意在告诉汝南王府中的所有人:这位汉人郎君是拓跋嬛的贵客。
沐浴完,小厮为他送来衣裳,分别是一身熏好的右衽武袍、一条精钢腰带、一双鹿皮靴,以及一枚翎冠。
楚狂澜为闻姑射的礼遇而感激,感激这一路上来她尊重楚狂澜的决定、承认他的汉人身份、不接受他的跪拜,并且认可他的信仰。
楚狂澜盯着那件蓝黑色的武袍出神,半晌,他才穿上武袍、蹬上鹿皮靴、勒紧精钢腰带,却没有佩戴翎冠,而是将长发高束,扎成马尾。
换好衣裳,他便提剑出门,始终看着他的海东青这才一振翅膀,又飞到天上去,缩成一个小小的点,很快便消失了。
楚狂澜抱剑站在廊下等闻姑射,不料闻姑射没等来,却等来了齐凌风。
他与齐凌风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齐凌风十六岁出师,十九岁成名,下山那年二十四岁,至今,已过去八年了。
但他的面容几乎没有变化,时间改变不了他的容颜,唯有风霜刀剑在那张脸上留下痕迹——一道很短很短的伤疤贯穿了他的左侧眉骨,只要再往下半寸,便将刺瞎他的眼睛。
“师兄。”楚狂澜叫了他一声。
正侧首与管家说话的齐凌风这才注意到他,先是一顿,旋即快步上前,惊讶道:“师……师弟?你怎么来了?”
这时,院中传来胡女的叫声,管家朝着二人一礼,匆忙离去。
“我来寻你。”楚狂澜道。
齐凌风上下打量着这个八年未见的师弟,目光锐利,带着不易觉察的警惕和考量,然后,他大笑着拍了拍楚狂澜的肩膀:“早让你来汝南寻我!”
楚狂澜一愣,看向齐凌风,目光中透露出些许失望。但他很快垂下眼睛,说:“是,我这便来了。”
“师弟,我尚有要事在身。”齐凌风伸手拍拍他,说,“你且先去外头等我,待我办完事,便带你回府,咱们兄弟二人好好喝上一杯!”
听见这话,楚狂澜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师兄,你忘了?师父不让喝酒的。”
齐凌风的动作顿了顿,旋即点头道:“啊,是,师父不让的。”他冲楚狂澜笑笑,但那笑容并不很真实,“你且先去外头等我,管家郎!着一两个小厮带我师弟去城中转转。”说完,他第三次伸手拍了拍楚狂澜,快步离去了。
望着齐凌风离去的背影,楚狂澜一时百感交集,叹出了一口气。
“物是人非的滋味儿不好受罢?”闻姑射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却是在另一个方向。
楚狂澜回身去看,闻姑射已换了一身白金色的劲装,耳坠金环、头勒抹额。
她的耳环是金,抹额也是金,一头长发被编成细长的小辫,每一条辫尾都坠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珠子,在头顶用一只鹿角冠束好。裲裆金玉铠被她穿在外面,正在夏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这是楚狂澜第一次见她做胡人打扮,一时间看愣了神,半晌都没接话。
闻姑射笑起来,将双手背在腰后,又问:“楚郎,好看吗?”
楚狂澜这才回神,一连点头,却已不知在何时红了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