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百骸漫上一股剧痛,有细刀在缓慢地磨擦她每一寸骨肉。
谢湘灵全身发抖,终于从那股彻骨的痛意里挣脱出来。
那双眸子里闪过惊人的亮光,又很快变成两汪死寂的深潭。她蜷缩在半倒的墙边,双颊接住了新落的雪。
白霜一点点覆盖住地上数不尽的蜿蜒血痕,谢湘灵稍稍一动,碰到一具腐尸,冰凉朽败,比雪还冷上几分。
谢湘灵恍惚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不归山。
她受众捉妖世家围剿,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接着便是被推下了无尽深渊。犹记得利剑入体的疼痛,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风声和嘶喊声贯穿耳膜。
兜兜转转转眼回到十六年前。
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切。
像是天大的笑话。
谢湘灵撑住身体,心思一凝,掩在雪地的剑悄无声息地飞落在手中。
几个化了人形的小妖在一场屠杀后悠哉逡巡,其中一个满脸的纯真,唇边还沾着旁人的血,捡来的泼浪鼓一下一下的响,像是什么催命曲。
鼻尖的腥臭经久不散。
谢湘灵将呼吸放得缓慢微弱,薄瘦的背脊绷成了一根弦。
上一世,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还在想自己是否能回家。
谢湘灵是穿书人。
她穿进了一本名为《青云》的小说。
《青云》是谢湘灵偶然翻到,草草看完这十六万字,被主角之间的感情纠葛浇了满脸狗血。
捉妖世家的嫡女爱上天生邪骨半妖。
男女主感情波动曲曲折折,少不了男二在其中无意识地推波助澜。
男二是女主的白月光本光。
少年剑修出生修仙世家,行端且正,心怀天下,正道光君子骨,一剑凝霜十四州。
女主为男二心折,对其一见钟情,曾传过几封压花的书信传达思慕,一一被极为有礼的退回。
沈让鹤成了她心头的白月光。
男主男二面容相似,只不过男主半妖出身,眉目多了几分野性,举止在常人看来多粗鄙。
女主外出猎妖,偶然在狼群中捡到男主,被那张与男二极为相似的脸拿了神,便带回家细致妥帖地照顾。门中子弟心照不宣地默认他是大小姐捡来便宜的替身。
他像一块璞玉,步入尘世任由女主随意雕琢,一点点有了世家公子的风仪,两人感情升温水到渠成。然后,男主就看见了男二的脸,修罗场开场后就难以收场,虐恋情深副本正式启动,替身白月光,误会火葬。
男女主如何作死、如何跌宕起伏都不要紧,错就错在把男二卷入其中。最后男二对女主动了心,为救女主以身殉道,而男女主放下前尘美满一生。
男二沈让鹤生的俊极雅极,天资绝世,平生致力除妖祟,却最终刀刃向内潦倒以终。
他本风光霁月,他本不必死。
谢湘灵在书外怜他敬他,简直恨铁不成钢啊。男二身死后,她压着一口怒气读完全文,带着满心愤慨写下万字长评批驳作者和男女主的一系列行为。
然后她就光荣的穿书了。
穿书之初,谢湘灵侥幸被男二沈让鹤所救。
彼时妖潮侵袭,睁眼即是人间炼狱,遍地尸骸由一尺厚的大雪掩埋,无数的罪行被苍白暂时遮埋。
原主在书中无名无姓,死于此次妖潮下,不过是书中一笔带过的炮灰。
全村六十七户,上千人身死,为的就是陈述妖的暴动和残忍,以及捉妖世家与妖对立的死局。
谢湘灵初到异世,耳边充斥着嘶叫的长音,远处的蛇身长约百丈有余,鳞片脏污黑沉,甲片的间隙藏了血,锋利巨大的尾尖扫过之处卷过黄土,寸草不生。
谢湘灵亲眼看见几个嗜血的妖物化为人身。
“凡人真弱。”
“好烦,死那么快,还没玩够。”
“啊,好饿,门主什么时候能下令让我们走。”
……
后来其中一个妖物摇着拨浪鼓一点点朝她走近。
谢湘灵脑子嗡嗡直响,太荒谬了,她不知道现在是到了哪里。
惊惧之下神思恍惚,谢湘灵猝不及防被书中的男二从尸骸堆里拉了出来。
刺耳割裂的纷扰瞬刻拉远。
修道之人寸步千里,谢湘灵转眼已然远了那方炼狱,她没来及的看清他的面目,只嗅到了对方衣袍上松竹般的冷香。
谢湘灵垂眼看着原主单薄不合体的衣物,唇边浮现一抹讥诮。
身体都不是她的。
谢湘灵没得到原主任何记忆,像稚童一样两眼摸瞎,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她旋即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火辣辣的刺痛顺着脸颊一路燎,烧得她满目仓皇。
这不是梦。
想必原身家中日子过的清苦,如今狼狈落魄,十根手指全是冻创,凛冽的寒风一点点贯进领口,凉的透彻却浇不灭心上的野火。余光中是那人干净雪白的长靴。
沈让鹤看她,约是十四五的姑娘,头发微微发黄,双垂髻散乱,碧绿的发布带坠到耳后。伶仃的细腕从袖子里伸出来,下巴尖尖细细,身形在风雪中愈发显得瘦弱单薄。
他方才用追迹铃追踪,整个四莲村,唯剩下这一个半大的活人。
沈让鹤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件狐裘,覆在她身上,点漆般的眸子里藏了一点悲悯之色:“节哀。”
谢湘灵缓缓抬眼,脖颈被那柔软的绒毛扎得一痛。见那远尘来的仙客逆光立着,身后堆琼积玉,修整的箭袖被她蹭脏了。
少年扎着高发辫,一根白玉簪,背负弓箭,翠青箭羽夹着几缕重紫羽,箭筒和衣袍上均有流云纹,修长的手上则是拎了一把看上去薄而轻巧的冷剑,剑鞘琉璃似的渡了一层流光。
可想刀刃出鞘是何等光彩。
沈让鹤冲她微一作揖,白衣轻袍,像玉龙山上一捧干净透彻的雪。他抬步欲走,似乎是要往方才那村庄除妖去。
谢湘灵迟钝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