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如卿总以为自己是要嫁给聂江风的,谁知他摇头笑笑,娶了叶云溪。后来她以为自己终其一生也逃不出对他的心结,谁知竟他一转身,头也不回的上了战场。再后来她以为他定会得胜归来,谁知他竟托人带了一句“待得时日定能重见”,便再无踪影。如今她以为和他终会再见,可他,竟就这样再也不回来了么?
如卿满头满脑都是聂江风的影子,幼时的聂江风,少时的聂江风,成年的聂江风,他们从四面八方将她团团围住,望着她笑。她不敢睁开眼睛,生怕一睁眼他们就不见了。这般过了不知多久,待神志稍稍清醒一些时,如卿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百草园的房中,身上烫的十分厉害。
心口还是一阵儿又一阵儿的绞痛,她麻木的挑了挑唇角,心下默道:“很好。不如就这样痛下去,让我也死了吧。”
叶云溪面色苍白的坐在如卿身侧,好像魂儿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具躯壳。霁颜躺在窗边的摇篮里哭得嗓子都哑了,可她竟像没听见似的,不管也不问。
苏婆婆伸出颤抖的手搂住叶云溪,沙哑道:“人生在世,谁都免不了要走这一遭。只是可惜,不能用我这条老命去同阎罗王交换。”
叶云溪空洞的眉眼中晕出一丝痛苦的神色,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是没有发出声音。她那木然又空无一物的眼神儿让如卿和苏婆婆都有些发慌,可又不知到底该如何劝慰她才好。直到霁颜又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啼哭,她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站起身来,伸出颤抖的手臂将小女儿抱在怀中。
此时如卿满口满鼻都是血液腥咸的气息,已经没有气力再去悲恸,于是缓缓的闭上眼睛,疲惫的哑声道:“婆婆,我想睡一会儿。”
苏婆婆沉痛又忧虑的将她望着,半晌才道:“睡罢,我在这里陪你。”
青珩安静的趴在床边,伸出软软的小手摸上姐姐的额头,懂事道:“姐姐是病了么?青珩也在这里陪姐姐。”
如卿望着青珩天真无邪的面容,心中狠狠的一酸,低声涩然道:“姐姐没事,睡一会儿便好,青珩别担心。”
然而她多么希望这一睡下去,就可以永远不用再醒过来。
华如卿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活了十七年,她从来都未认认真真的考虑过,人都是会死的。哪怕便是殷军攻城,爹娘失踪,青瑜和聂江风被囚禁,她也指着那一句“待得时日定能重见”而日日期盼等待,心中坚信着总有一日会再次团聚,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竟会面对天人永隔的结局。而这结局来得又是这样的猝不及防,让人来不及反应,也不知该如何接受。此时如卿多么期望上天能给自己一次挽回的机会,那样她便是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也要去劫一回牢狱;便是劫狱不成大家死在一起,也比今日自己独自活在这世上要好。
如卿闭上眼,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一片狂舞的火焰,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炙烤的炼狱一般。
苏婆婆在如卿身边默默坐了许久才轻轻推门离开。如卿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她张着眼睛木然的望着漆黑的屋顶。过了许久,忽地坐起身来,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素致,悄无声息的推开屋门,出了百草园。
此时如卿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又好像十分清楚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头脑中虽是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可脚下行走的方向,却是径直的向着太泽城东的锦华府去了。
她想自己大抵是需要一个了结。不管是自己杀了简煜,还是简煜杀了自己,都很好。
清冷苍白的月牙好似一把弯弯的尖刀,高悬在天边,遥遥照着一个万劫不覆的身影。
出了百草园,如卿沿着一条碎石铺就的林间小道一路疾行向东。天地之间一片寂静的黑,除了树影摇曳簌簌作响,就只剩下她的脚步声。
这般摸黑行了不多久,忽有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定定落在了如卿的面前。
如卿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两步站定了,借着微弱的月光瞧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原来是简泽。他面色晦暗的望着她,嘴唇紧紧抿着,一双眼睛全无亮色。
如卿不大明白夜半三更的,这草包殿下为何会光顾这荒山野岭,可此时她的头脑浑浑噩噩,全无心思去揣摩缘由,于是只瞧了他一眼,便一言不发的挪开了视线,又径直朝前走。
简泽侧移了一步,沉默的拦在如卿面前。如卿从侧面绕开,他又紧跟着再拦上来。
“让开。”如卿无力和他争辩,只咬着牙吐了两个字出来。
简泽眉心微微皱起,沉寂的双眼直直凝视着如卿,并不答话,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如卿见状后退一步,倏地从剑鞘中抽出素致,直指着他的咽喉,冷冷重复道:“让开。”
素致轻薄的剑身一弹,映着月色闪过一道冷光。月光下这个决绝的女子,连如卿自己都觉得十分陌生,可简泽面上却丝毫不见惊讶疑惑的神情,只是一言不发的定定将她望着。
如卿无心与他拖延下去,于是将剑刃微微向前一送,抵在他的喉间,冷声道:“若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
其实如卿心下十分清楚,若是大家都不客气起来,自己还是要败在他手下的。
谁知简泽不但不避,反而迎着剑锋向前走了一步。锋利的剑刃划过他的喉头,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如卿一惊之下不由自主的缩了缩手,踉跄后退了一步,但转而便觉得自己委实可笑,明明都已经不管不顾了,为何面对这草包时竟还会没来由的心慈手软?
“不让。”简泽蹙眉凝视着如卿的眼睛,又向前逼近了一步。如卿知道此时若是后退就等于败下阵来,于是一咬牙,将手中的长剑握直,又向前送出几分。
简泽眉心蹙得更紧,抬起手攥住了素致的剑刃。素致的剑锋极薄极利,立时便有殷红的血液浸出他的手掌。
如卿傻傻怔住,不知他为何执意要阻拦自己,但也找不到退让的理由,于是勉力稳住手中的长剑,凄凉笑道: “既见了血,你要治我个死罪也是可以的。不过你且容我几个时辰,过了今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简泽闻言眉心蹙得更紧,可握着剑刃的手却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温热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流淌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