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满脸惊恐地看着她,似乎极害怕她嘴里说出些什么,猛地捂上耳朵,尖叫道:“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
司青南看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阿文,你难道没有想过……”
她话说到一半又咽下去。
为什么你在身边,幻境就看不到我们;为什么你在身边,死去的人就不会化作红球;为什么你一声叫破,客栈幻象就会瓦解;为什么你看到我的灯笼,却从来都不害怕。
阿文用力捂着耳朵,坐在地上拼命后退,一直退到墙边无路可逃,用力抓着自己的耳朵头发,疯狂摇头。
司青南手里握着剩下的半块干粮,第一次觉得这小小干粮,居然也重若千钧。
阿文把头埋进双膝里。司青南将那块干粮托着,道:“你想看看娘亲吗?”
她的声音柔软,仿佛带着一种极易令人信任的力量。阿文慢慢抬起头来,泪水把膝盖处的裙子淹湿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半块干粮。
画面瞬间侵袭进脑海,久远的记忆从大脑深处一点点拼合起来。
开始不过说是黄河又决了堤,庄稼被冲了个干净,灾民们从四面八方涌进洛安城,红着眼睛冲进府衙。
饥饿困顿遍地茔墓,沿道树殆尽;投渊赴火鬻儿卖女,父子争相食。
一个黑瘦的女孩儿走出家门,拖着虚浮的双腿,漫无目的想找些吃的。
她走到街角边,路上躺着都是快饿晕了的人,胸前的骨节都凸显出来。
她扶着墙壁,两眼发黑,听闻别人说,城外有吃的,艰难地沿着巷子往城外走。
远远地,看到城外的几星灯火,她努力加快脚步,往城门外走。
走出城门的那一刻,城外正烧着几口大锅。她看着那些咕咕冒泡的铁锅,猛地想到了什么,慌忙倒退。
瘦骨嶙峋的土匪站起身来,手里提着一把大铁刀,看着她,一刀砍了下来。
她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血色铺天盖地,睁着两个眼睛倒在地上。
死前,她的手虚虚伸着,一句“娘亲”还没喊出口,只能睁着两个眼睛,看土匪们提着大铁刀,冲进了城。
她好像死了,又似乎没死,忽然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欲望——回家,回家去。
迷迷糊糊中,她的魂魄似乎离开了身体,飘回了家。
家中的木门洞开,娘亲倒在血泊里,手里还用力攥着半块干粮。土匪们正蹲在地上,用力掀开她的手指,试图抢夺那块干粮。
她飘在空中,空洞地看着,一朵小小的绒花掉落在血泊里,被染成鲜红色。
她看着那朵小绒花,发出一声无声惨叫。遍地的怨气和鬼气,在一瞬间腾空而起,席卷进入了她的身体。
死气、鬼气、怨气和尸气,她的魂魄迅速变色,身体迅速充盈,在一瞬间与整个城池融为一体,化作一个满心怨念的妖物。
土匪们开始匆忙逃亡,她和城池融为一体,漫天的绒花都是她的眼睛,她静静看着土匪慌不择路逃跑,整个城池爆发出一阵尖笑。
地面开裂,鬼手抓住土匪,将他们生生撕碎。
后来她攥着那块干粮,拿着那朵绒花,在城市里漫无目的行走。衣角渐渐破了,城市也渐渐荒圮。
荒凉的城池彻底被废弃,只有偶尔路过的货商会在城外歇脚。
在漫长的行走中,一个愿望在身体里生根发芽,蔓延进她的四肢五骸。
——她想要救娘亲。她想要和娘亲道歉。
然而,死去的人已经死了。她蜷缩进某个客栈,沉沉地开始睡觉。
她为自己编织了一场轮回往复的梦境,为自己编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在梦境里,她可以日日年年,一直寻找方法来救娘亲。
娘亲变成了一个大妖怪,娘亲变成了一个城妖,娘亲在梦里不认识我了,娘亲还记着给我日日送吃的。
这个梦境虽然不算完美,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她无比信任这个梦境,一头栽倒进去,把自己当成一个死里逃生的姑娘。
总有一天,可以找到救活娘亲的办法。
嘎达一声,干粮掉落在地上,阿文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死!”她一边哭,一边用双手去捞自己的影子,“你们看,我有影子的,我不是鬼怪啊,我有影子的——”
司青南静静看着她,一时竟觉得任何言语都过于残忍。
阿文急急忙忙抱着司青南的腿,大哭道:“姐姐,你看,我能摸到你的,我不是鬼啊,我也不是妖怪啊——”
“我不是妖怪,我喊很多人来帮忙,但是他们都被绒球吃掉了……”
司青南看着她,认真回答道:“阿文。凡有生人到此,夜间就有漫天红球。阿文,那是……”
那是你在吃人。
一个小小的妖怪,沉睡在编织出来的梦境里,用尽一切努力去挽救娘亲。
她走了很久很久,努力了很长时间,把城外的人骗进来帮忙。然而潜意识中又不愿意被人打破梦境。
只要永远没有人发现,她永远都在梦境里。
——我只是想骗他们进来帮我
——但是……他们进来就都死了!
司青南道:“阿文。如果我们是普通人,也已死在红球口中。”
“胡说八道!我不信!”她一把推开司青南,大哭起来,“我才不信!”
司青南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过了会儿才道:“阿文,和我回去吧。”
阿文两眼通红,手指颤抖着指着她的脸,愤怒道:“呸!我不要你的好心!像你这样的人,高高在上假好心,我才不要!”
司青南看着她,一字一顿认真道:“我知道,世间诸人因缘际会,是何等奇妙的缘法。然而,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再也不会回来。”
她握着阿文的双手,道:“我知道的。”
青年的眼神忽然暗了暗。
阿文浑身颤抖着,哭得嘴唇都发白,手指颤抖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