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得人人能听见。苏韧只好跪下来,莫名其妙地听他骂。他一句不敢问,一句也不敢辩,绝对不想和黄侍读之间结下疤。
黄凯继续骂,声音小了些:“……有人说你心不在焉,我看你是一点本事都没。你以为长得好看脾气好就能混内阁?你大错特错。我五天前让你给司礼监范公公写备忘,你却拖延至今……好了,如今让人捷足先登,我们内阁要办的事办不成了。明儿蔡阁老怪罪下来,你一个人担着吧……”
苏韧一震:五天前?五天前自己明明被派去了礼部,黄凯并未对自己吩咐过啊。
黄凯已骂消了一半的气,他是不能再辩白的,可是……
也许黄凯自己失误,需要一个替罪羊?所以就找了平日看不顺眼的自己?他手心都是冷汗,心里一阵阵波澜,终于说:“大人,全是卑职错,辜负了你。阁老面前,大人切勿袒护,卑职一意承担。只是,肝火伤身,大人息怒,多多保重。”
黄凯还不罢休,用难听的字眼,又刻薄了苏韧半天,这才喝口水低声说:“蔡阁老两次关照我,说让你来负责和司礼监的事。谁知道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辜负的不是我黄某人,而是辜负了阁老,明白了?”
“明白,卑职追悔莫及,以后绝不再犯。大人跟我说的话,我不能当耳旁风。”
“看你这个黄鱼脑袋烂记性……!绣花枕头一包草,是不是你这种人?家有老婆的年轻男人,真没几个脑子清楚的。我可没跟你说,我是和蒋聪说的,让他转告你……”
苏韧脑袋一热,这下全弄明白了。这样重要任务,蒋聪公报私仇,居然不告诉他。
黄凯的眼里,蒋聪比他分量重。事已至此,不忍不行。
铺开了新中书们“窝里斗”的真相,难堪的也不是人家。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西小房。万周去户部了。
徐隐盯了他眼,脸上没幸灾乐祸,也没说话。
蒋聪颊上的肥肉一动,拨算盘手指灵活无比,他根本不屑瞧苏韧。
苏韧想责问他:“你为何不告诉我?”
但是他不会问,因为他知道蒋聪一定准备好答案。
他会说:“我告诉你了啊。”肯定还有证据。
他坐下,翻了翻自己面前堆积的两叠公文。这里分成“办完的”,“没办完的”两摞。
衙门里办事,总是十天清理一遍公文。办完了的送入存档。没办完的压在新任务上头继续办。
他一张张找,直到“办完的”最后几张,才发现一张小纸片。
上面是蒋聪那笔稍微带“钩子”的书体:“嘉墨,黄侍读吩咐你将以下诸事整理备忘,立送司礼监。……”
那张纸片的最后一行,严格按照内阁的规矩,用墨画了五个点,意思是“十分紧急”。
苏韧抓住纸片,深深呼吸了几次,把纸片放到了原位。
他心里有几分难过。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想法。他回家对谭香也不能说,因为她会大怒。
他低头,居然笑了一笑。黄凯说得没错,他真是个成天想到老婆的男人。这种时候还想到她。
他是不要脸,但他不是烂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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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西小房内,有徐隐笔尖沙沙声,有蒋聪算盘噼啪声。窗外雁鸣,数声狗叫。
苏韧校对完毕,活动下肩颈。从外表看,他已心平气和。
虽说他还年轻,但每日伏案工作,还是让脊椎偶尔酸疼。
没有进士出身的他,只能用一张张抄写,来填补资历。
万周从外冲进来,脸色铁青,大叫晦气。蒋聪笑道:“呦,怎么了?”
苏韧默默给万周斟上杯热茶。万周没好气地说:“内阁下给蓟辽的边防预算,户部那边说无论如何做不下来……我刚才去告诉黄凯,被他一顿臭骂。谁得罪了他啊?这老鳏夫……”
苏韧顿觉好过些,毕竟“黄”风刮起,不是他一个人遭殃……
蒋聪掐指,摇头说:“这笔钱数目太大……我早就知户部不肯痛快拿出来。你熟悉户部,又是廖制台的老部下。能者多劳,再多辛苦几回吧!”
苏韧想:户部哭穷不是一两年了。如今皇帝万寿节要使钱,浙江海防要使钱……那户部拆东墙补西墙,还要养活好本部的高俸官吏,想必会捉襟见肘。即便是内阁算准他们正有这笔钱,他们也必须“做作”几回,才可以向上面证明他们举步维艰,好催促内阁在年内增加税收。
他拍拍万周的肩膀:“万兄,别着急。咱们四个一起想法子应付。”
万周牛饮茶水,抹了把汗:“不急不行啊。换了别人罢了,廖总督最是个说一不二的。他给朝廷一个月内到款的期限。如若不然,他就要进京来讨账。蔡阁老也吃不住的。”
徐隐搁下笔道:“国有国法,廖严怎能越过内阁?”
万周正要回答,被狗吠打断。苏韧细细一听,像是熟悉的“太平”。
太平来了内阁?老上司吏部尚书冯伦也到内阁拜访?他怀念在吏部日子,不由几分怅惘。
一个石子打在西小房的窗棂上,老远有人喊:“苏韧,苏韧?”
苏韧连忙出屋子,穿过树荫。有位老人抱着太平坐在梧桐树旁。竟然是阁老倪大同。
苏韧进内阁,倪大同共来了三次办公。他来了不管正事,除了玩就是睡,大家当他活死人。
倪大同笑嘻嘻抬起小狗的爪子,向苏韧摇摇:“你家尚书来看蔡宝宝,我就带它玩。不过我做要紧事的时候到了,尚书说你能管好小东西,就归你管吧。”
蔡宝宝……是说蔡述?老头儿倚老卖老,证明中气十足。
苏韧忙挤出笑容,弯腰说:“是,阁老。”他接过小狗。太平欢喜不尽,蹭了蹭他补子。
倪大同从树后面取出了根钓竿,坐在文渊阁前钓鱼。
苏韧想借机换下心里的闷气,因此静静伫立在倪阁老背后,看“愿者上钩”。倪大同手持鱼竿,不时哈欠,掏出点核桃仁放嘴里咀嚼。一幅“老子不在乎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