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扬尘,出得城门。宝翔垂鞭四顾,杏林锦野,春态相压。
谷雨时节,京里人常到崇效寺去看牡丹。宝翔也去赏过几次,牵扯过数段春梦。
不知不觉,他置身西郊,却意外发现行人稀少,唯有他们这群人惹眼。
“哈哈,是牡丹全谢了”宝翔疑惑,随口问他素日看重的亲随。
“王爷稍等。小的这就去打探。”
去不多时,那人回转,脸上发白,犹自怔忡。
宝翔端详他:“你见鬼啦”
亲随低声道:“王爷,去不得。这一带俱是东厂的人戒严,盘问严密。王爷微服,小的不敢报出您名号。”
宝翔心中纳罕:皇帝闭关,太子幼小,除非是天师下凡,要不然光是在这郊野戒严作甚?
不过,自从六合县狱捉了沈凝开始,东厂的人就一直鬼鬼祟祟,瞒着锦衣卫做他们的差事。
沈明给弄死了,皇帝的宝贝沈凝已成笼中物。按理说,这帮人应该消停几天……
他朝天打个哈哈,心说:皇帝将锦衣卫与东厂并立,其实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领养的。
锦衣卫不是不能建功立业,可总要有个机会不是?
他存着私心,腹诽一番,当着王府亲随们,继续哈哈:“得,叫什么事本王好容易出来一回,看不成花,不尽兴!”
亲随们七嘴八舌乱出主意。有建议王爷去看秘演荤戏的,有提醒王爷去探望老相好的,还有的撺掇王爷去厮混一对姑苏新上京的小旦。宝翔听了,哈哈笑半天,打了个喷嚏。
那宝翔亲信的长随等到末了,方说:“咱王爷大病初愈,保养为上。王爷,小的曾伺候您到过附近冯驸马别墅。他园子里也有牡丹,还有许多小的叫不上名的花草。岂不是个幽静的去处?”
宝翔眼睛一眯,听闻冯伦近日来在家养病,说不定正在别业消闲。冯伦不比常人,虽然他不肯担担子,但几十年来常得皇帝信赖。在别处胡乱看花,不如去姑父那里沐沐春光。
他拨转马头,点头称赞:“好主意!”
快到冯府之时,他们远远见一队官员仪仗。宝翔率先将马避让路边,亲随们只得跟从。
天气渐热,轿帘半卷,轿中官员容止矜严,衣冠楚楚。宝翔认出他是如今独掌吏部的林康。
冯伦名义上还是吏部尚书。林康来此,想必是为了探望冯伦。
宝翔到别墅,意外见马厩里停满了车马。管家引他进了园子。
宝翔笑问:“才是吏部林大人告辞?这里面还有谁呢?”
管家只答半句:“正是林侍郎。他将我家大人所付的书画俱修补齐全了,特意送上门来。”
他们过了一个小湖,累山环水,修竹萱草,分外清华。
冯伦布衣藤杖,如田舍老翁,正在书斋里指点小厮们整理图卷。
宝翔哈哈道:“姑父,多日不见。想不到林协和百忙之中能有这等闲,赶明我也请他修补。”
冯伦见是宝翔,非常喜悦:“你那场病凶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到林康,他这人虽有引人诟病处,但也有他的长才。我到老眼昏花之年,先前不过是个挂名,早该让贤了。我叫林康只管处理,不必跑远路请示我。他管人事的,很不容易,左右讨不到好。”
宝翔笑呵呵说:“姑父是大善人。朝廷空出来那么多新职位,他捞钱都捞不过来,也就可以不计他的辛苦啦。”
冯伦不以为然道:“他难道是悬空的神仙?光他一个人吃香火钱?你坐在捞钱的衙门,上下打点,防人暗箭,更不容易。若不是我家里今天客人多,我还留他吃晚饭呢。”
“嘻嘻,姑父,你请了谁?”
冯伦牵着宝翔手,带他出书斋,过了道长廊:“我这都是一群闲人罢了。”
宝翔向前看,忍不住笑了。
卷棚下,摆着两张八仙桌,八张长凳。一群驸马爷,老少齐聚正打骨牌。
见了宝翔,他们也不放下骨牌,随手打个招呼。
定国公主驸马张云年岁最轻,素与宝翔要好,这时正在坐庄,侃侃道:“我们这才五六天不见。病娃娃居然听到了风声,寻上这儿,是来破咱们这赌局来了?”
宝翔看他那板凳有空,挤过去同他并坐,伸指说:“小姑父,我不抓赌,我只揭发。你一个大理寺卿,如今放着一堆堆的秀才案卷不管,跑这里偷懒来了?你还拿着皇家的双俸呢。”
张云踩他脚说:“天煞的,你不知我当年就不想当大理寺卿么?定国肯下嫁给我,我对日头发誓:这辈子靠着公主混老婆家饭了。我说我胆小,定国也说:我家里的傻,哪有三姐家蔡扬一半的胸襟?万岁发话:小张你别愁,朕这是太平盛世,刑部能揽自然揽了去,不会到你棘寺。可现在呢?刑部要大理寺同审。不只审一个,得审一把水葱似嫩翰林出身的。我已告了病假。定国忧郁,你不是不知道。我也抑郁,这病八成传染……哎,姑父,轮到你出牌啊!”
福国驸马陈炬年过古稀,出了牌,慢条斯理说:“小张你真别怕。家里有公主,你只想吃口饭,打打牌,谁管得着?那工部,我连假都不告,干脆不去了。各地工程,除了紫禁城里的,哪有钱来做?叙之招来那笑模笑样的,叫什么来着?……苏韧,他倒是能干。我打算工程完了,保举那后生一程。这地方,想做的只管做,不想做的强不了。”
边上一桌驸马打完一局,小厮们忙着上茶。坐庄的裕国驸马,把象牙骨牌磊成山,轻抽一块,哗啦啦全倒。众人皆笑。裕国驸马打京白谑道:“倒了一张,再连儿一张,挡都挡不住!”
宝翔哈哈笑,心想:这倒是个玩法。真不知蔡述坐庄的那一局,哪张骨牌会坏事。
众人笑音在耳。长廊阴影里,有个人以更字正腔圆的京白问:“哥几个乐得甚么似的今儿说出来,咱们同笑笑。”
廊边挂着的金铃,汪汪作响。那人身长鹤立,衣袂当风。他身后,跟着一个老侍。
众人瞪眼结舌。张云手里骨牌,“啪”的掉地上。陈炬整个人一哆嗦。
宝翔一口气没岔开,猛地咳嗽。姥姥的,怪不得戒严,原来皇帝出宫,竟在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