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翊裹在一袭银狐裘袄中,双手拢在袖中,长发未束,如缎如锦,泼墨一般柔顺地倾泻在身后。
想是因为刚刚苏醒,又因病在身,谢沉翊的面色还是十分苍白,唇上也几无血色。然而便是这样,眸光一闪间,恍若漫天霞光都敛入眼中,清凌璀璨,不可方物。
谢非跟在他身侧,仔细搀扶着他。
万万没想到他竟能苏醒,慕初黎登时心下一喜。
谢沉翊对她弯弯眸子,旋即移开视线,落上悬在剑上的炽匀,笑吟吟着开口,像是没听清一样,十分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
“阁下方才说,谁再也醒不过来?”
没想到话语出口瞬间便被打脸,炽匀脸色青了一瞬,又白了一瞬,刚要再开口辩驳几句,却见那少年拢了拢身上的狐裘,长睫微垂,随意拨弄了足下的几颗石头。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炽匀本就全身紧绷,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拨弄石头,以为那几颗石头是有什么玄机他没发现,双目紧锁石子。
然而等了大半晌,那石头也没什么反应。
“故弄玄虚。”炽匀呵声一笑,御剑上前便要将教训一番这个不知死活的病弱,“我以为阁下能弄出个什么花儿来……”
他早就想杀了这些蝼蚁蜉蝣之辈,若非之前有师兄阻拦……
然而长剑前移的一瞬,炽匀突然觉得背上骤然有千钧之重,猛然将他从剑上压下,只闻“轰”一声,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
四周百姓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他身上,落到这个前一秒还高高在上的“仙人”,眨眼间趴在自己面前,让他们俯视,满身狼狈。
炽匀眼中流露出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
谢沉翊带病在身,缓步上前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却不妨碍一双勾描暗纹的长靴,安稳出现在他的眼前。
少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双手拢在袖中,眉眼清雅,语带笑意,似乎十分不解。
“仙友这是在作何,怎地行此大礼?”
炽匀不语。
他狼狈趴在地上,明明都动用了体内的灵力想要挣起,然而就算豁尽气力,也挣脱不开禁锢。
天蓝的道服都软趴趴地铺在地上,偶尔被风卷起翻滚了一下,终归还是重新软在地上,死灰复燃复又灭,倒是十分衬和主人的心情。
炽匀只是咬牙冷笑。
青天白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他便算拿起死回生之药唬人,也罪不至死,这人尚是重伤自顾尚且不暇,难不成敢当街杀他?!
可笑。
谢沉翊静静站于一旁,半俯着脸,瞧着倒瘫在地浑身颤抖的蓝衣青年,长睫微微垂落,琉璃一般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笑意淡淡。
他向来不怕骨头硬的人。
毕竟,不知多少便算全身皮肉尽剥亦是咬牙不肯开口的人,到了最终,仍是折在了他的手上。
痛楚压迫重重加身,激得炽匀额头青筋突起,却仍是咬紧压根,神色倨傲,然而在少年微微后退一步,像是拿他没辙只得退却之时,下一刻,如蛆附骨的痛楚骤然间层层叠叠攀涌而上!
好似千百又上万蚂蚁,沿着他的骨络经脉一点一点啃咬,撕扯他的血肉。
炽匀狠狠一僵,仍是咬牙不动!
少年眸光平和,唇角弧度隐约一现。
随即炽匀眼球暴突!
好像有人瞬间斩断他的手指脚趾,又列次切断他的四肢,与此同时,丹田与经脉内的灵力疯狂流失,眨眼之际,他清晰感知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一分不剩!
然而再一瞬,百倍千倍的灵力汹涌冲入他的身体!
血管崩裂爆体而亡的剧烈冲击,他瞬间想要张口嘶喊,然而半丝声音也发不出,只能周身抽搐痉挛,双目赤红如血!
恨不得一死!
生不如死中隐约听到少年温和的嗓音,慢慢与开口,不急不慢道:“坦白。”
“……灵药,是假的!”
生不如死中,炽匀终于妥协,嘶喊呐喊。
“起死回生,乃是无稽之谈!都是假的!是我骗你们的!”
一句咆哮落下,疼痛骤息。
炽匀紧绷的身子倏然松懈,他像是耗尽全身力气,额头大汗淋漓,双臂拄地,大口大口喘息。
他躯体完好,身子轻盈,灵力运转正常,那些蚂蚁啃噬,刀剑分尸,爆体膨胀的痛苦感觉,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炽匀眼中阴翳一闪而过。
瞧着谢沉翊似是没有想要继续为难他的意思,炽匀缓慢喘息,慢慢想要坐起身。
却在动作的一瞬,只觉身上的威压又重了几分。
……杀意。
炽匀心底一沉。
这人,竟然仍想杀他。
……
一旁的慕初黎亦是隐约察觉空气又是凝固的几分,但因着谢沉翊许久没有动作,很快便转移了精力,以为他又是哪里不适,忙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打量他雪白的脸色。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谢沉翊抬起脸,一双眸子华彩流光,淡淡一笑:“无事。”
话语落下,谢沉翊拢好身上的银狐软裘,转过身,踢走脚边的一颗石子。
周身禁锢消失,炽匀骤然失力趴在地上。
而百姓本是怀着满心的希望而来,虔诚叩拜,恳切祈求,乍一听闻尽为虚言,死去之人已然不可复生,不由心态崩然。
百姓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急了的甚至抄起一旁的石子泥土,朝着炽匀砸去,又不住声泪俱下。
那蓝衣的青年趴在人群之中,死死低头,拳头紧握,一声不吭地受着百姓的责辱。
生离死别,世间何人不动容。
慕初黎在旁瞧着百姓声嘶力竭的哭喊,心里也不是滋味。
谢沉翊终究是病体,甫一苏醒便到外面吹风,如今脸色又是白了几分。慕初黎瞧着他低眼咳了几声,忙要谢非往屋内扶。
那边的谢流渊仍在看好戏。
慕初黎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