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她的眼睛很悲伤,“我太老了,叫……叫阿姨吧。”
“阿姨……”江苔生眼睑微动间,姚淑云的脸上生出了许许多多的皱纹,仿佛真的如她所讲的那样老。
十九岁的少女,坐在稻草垛上,一直等一直等,风云变幻,等到白发苍苍。
江苔生伸手,轻拂姚淑云额前银白色的碎发,“他们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年迈的姚淑云,看向某一个方向。
江苔生戳破那里的泡泡,进入了熟悉的农家小院里。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在院子里跑,女孩比男孩大不了多少。
跑着跑着,一齐摔倒。
这是两姐弟,弟弟跑在前面,绊倒了小板凳,姐姐为了保护弟弟,给他当了肉垫。
姐姐的手掌和胳膊磨破了皮。
弟弟看样子被保护得很好,可能是吓到了,哇哇大哭起来。
堂屋里的母亲闻声赶来,心疼地将弟弟抱起,在怀里哄。
姐姐自己爬起来,垂首,局促地站在一边。
弟弟:“姐姐坏蛋!姐姐坏蛋!”
母亲:“姐姐坏蛋!姐姐坏蛋!”
姐姐委屈地申诉:“是他先打我的,还把我的铅笔盒弄坏了。”
母亲没理会姐姐,抱着自己的心肝儿子唱童谣。
直到弟弟睡着了,母亲从小板凳上站起,斜睨了一眼姐姐:“你比他大,不能让让他吗?小孩家身子嫩,摔坏了怎么办?”
……
比弟弟大一岁,六岁的姐姐,独自站在院子里,哇哇大哭。
这个过程中,父亲就靠着墙根,冰冷而漠然地吸着烟枪旁观这一切。
江苔生冲破屏障,将小女孩揽入怀中。
“喂!”她对着即将跨入堂屋的母亲喊,“她才六岁,凭什么让,六岁不是小孩吗?六岁和五岁的差别很大吗?”
堂屋里一片黑暗,姚淑云的母亲、江苔生的外婆抱着儿子回过头来,居高临下:
“你以为我拼着命再要一个孩子是为了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走进了黑暗里。
拼着命……
江苔生后知后觉地捂住姚淑云的耳朵。
“吃饭了。”
江苔生才刚给姚淑云受伤的地方擦完药、贴上创可贴,日头就西沉了。
外公懒洋洋地喊了姚淑云一声。
“大姐姐,这是什么?”姚淑云好奇地问。
“它叫创可贴,是保护和治愈伤口的。”江苔生耐心温柔地解释。
“哦,感觉贴着很舒服,受伤的地方不疼了。”姚淑云说,“可惜我们这里没有卖。”
“城里有卖。”江苔生说。
“城里?”
“等你长大,你就能见到许多比它还要有用好玩的东西。”江苔生摸摸姚淑云的脑袋。
“好想快快长大。”姚淑云支着下巴,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
其实她饿了,但她刚被妈妈骂过,不敢去吃饭,她在等着他们再来喊她一次。
再来喊她一次,她就去吃饭。
可是等了好久,他们都没有来。
江苔生知道她很饿,牵起她的手:“走,一起去吃饭。”
有江苔生在,姚淑云心安了不少,乖乖地“嗯”了一声。
江苔生牵着她,大摇大摆地往堂屋走。
走进堂屋,三个人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片大白菜和两只鸡腿。
姚淑云以为鸡腿是给她留的,眼睛亮了亮。
江苔生却没有那么天真,她扯了一下即将奔上前拿鸡腿的姚淑云,定在原地。
果然,外婆和外公都哄着舅舅,让他把鸡腿吃了补充营养。
舅舅嫌弃鸡腿上的酱汁黑乎乎,不想吃。
“这孩子。”外婆嗔怪了一声,就要把鸡腿收进碗柜里。
“妈妈,我想吃!”姚淑云鼓起勇气大叫起来,她挣开江苔生的手,跑上前去。
外婆顾左右而言他:“刚刚叫你吃饭你聋了?喏,就着白菜赶紧吃点。”
姚淑云咽咽口水,低下了头。
江苔生大步上前,一把抢过盘子,一只鸡腿塞姚淑云嘴里,另一只鸡腿放她碗里。
“你干什么?”外婆显然很生气,但她好像有点怕江苔生,声调都低了几分,“有两只鸡腿呢?”
呵。江苔生冷笑,他们还知道有两只鸡腿。
这个家,明明有两个孩子,然而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小孩,似乎都没有分享的概念。
“阿淑半个月没吃肉了,两个鸡腿都给她又怎么了?你看看你儿子,都肥成一头猪了!”江苔生趾高气扬道。
外婆和外公的脸都被气得青一阵紫一阵,然而两个人都不敢说什么话。
姚淑云默默地吃着饭,这真是她从小到大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她从来都没有完整地吃过一只鸡腿,以前都是捡弟弟吃剩的骨头吃,现在一下子就能吃两只,她真是太开心了。
舅舅呆头傻脑地蹲在地上转陀螺,外婆一边看着那陀螺,一边偷眼瞪着江苔生和姚淑云。
外公咂着烟,幽幽吐出一个烟圈:“怕什么,姚天佑,以后家里什么东西都是你的,后山还有座老房子也是你的,姚淑云反正以后都要嫁去别人家,现在让她吃点就吃点吧。”
江苔生匪夷所思地挪转视线,看着沙发上优哉游哉抽烟的男人。
这是一个父亲应该说的话吗?
她刚要发作,却被一股力量扯离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