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有种术法,名曰离魂。
躯壳守一,神游千仞。
所以在被废墟掩埋的第三天,身体无知无觉的靠在赵明和怀里时,荀梅韧已经神魂离体,只身下到荆州城中的襄河水底。
荆州死局,非人力可解,亦到了她不能置身事外的田地,接连而来的洪水滔天,疫病难缓,地动山摇已经全然超脱了天道秩序,她断定有凶邪作乱,所以以离魂之术去到一切灾祸起始的那条襄河。
荀梅韧画了一张玉映千帆符,提着木樨剑一头扎到水底,游了半天,终于在一眼漩涡处看到一尾生有九个头颅的怪蛇。
“荆州人修断江坝,毁你洞府,乱你修行,所以你起洪水也无可厚非。”荀梅韧停在九头蛇怪面前说:“但疫病,地动,却是百死莫赎。”
九头蛇怪相繇是上古时的凶兽,可引洪水,所到之处皆为泽国,其血腥臭,不生五谷。
荀梅韧在典籍中读到过相繇的记载,所以提前做好净化毒血的结界,然后飞身上前削其九首,结界隔绝了滔滔河水,轰然燃烧起蓝色的火焰,卷着黑红的相繇毒血慢慢化成灰烬。
以神魂施用重法后,荀梅韧虚弱的重新回到和赵明和被困的废墟,她快速适应了一下黑暗局促的环境,然后趁赵明和昏迷不醒,用法术将周围弄出一丝透光的缝隙,手拿着瓦片,一下一下的敲击。
嘴里蔓延着十分浓烈的血腥味,她隐隐察觉到什么,于是去摸压在她身上的赵明和的手腕,右手无事,但左腕却已血流不止。
她心里受到极大的震撼,似乎从未想过这个人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只能感受着他手腕的湿润,怔怔的继续敲击,直到获救。
小姜他们小心翼翼的挖了半天才将赵明和和荀梅韧救出来,就近安置在附近的军帐里。
大夫们鱼龙惯入,给赵明和用上最好的止血药,然后一碗一碗的灌吊命的补药,荀梅韧就隔着一张屏风躺在赵明和对面的床上,木讷的任大夫为她搭脉,听着帐中不断传来的一声声“不好”。
怎么能那么把他一个人丢在废墟里呢?荀梅韧开始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偷偷离魂外出,后悔自己将赵明和独自留下,更后悔自己没能在他割腕取血救她时及时阻止。
她没想到赵明和会为她那么做,她没想到他会如此顾惜她,甚至直到此刻也觉得难以置信,生死关头,他为什么不啖她血肉以续生机,而是把仅存的希望哺给她呢?
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同他说同生共死,死生不负,这三年来她也从未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候软弱退缩,背弃过他。
他从未回应过,也从未让她觉得,他珍视她如命。
所以荀梅韧才能一直心安理得的跟他陈情,跟他死生契阔。可是被掩埋在义庄的废墟里时候,他却真的肯拿命爱护她。
曾经那些对赵明和来说危机重重的风刀霜剑生死之局,于她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她知道自己不会受伤,也有在任何境况下自保并护下他的能力,所以她信誓旦旦的要陪他共赴,想用同生共死的经历动摇他,得到他。
如今她真的得到了。
她苦心孤诣筹谋的人就躺在帐子里,也真的对她动了难得的真心,可是为什么,会这么沉重呢?
一直到深夜时,赵明和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军帐里的人渐渐离开,荀梅韧赤着脚走到他床前,借着灯烛的微光,看到赵明和苍白的面容。
眼泪不由自主的一颗颗滚落,砰的砸在赵明和的枕头上,她抬手去触碰他被层层包裹的左腕,冰凉的手,毫无血色的脸庞。
心里的冰壳猛然裂开一点缝隙,这个人的气息不留余地的钻进去,他单薄脆弱的身影映在冰面上,挥不开,化不掉,让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心门大敞,缴械投降。
“太子殿下,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赵明和在后半夜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躺在他身边的荀梅韧,她脸上挂着泪痕,安静又脆弱,红着眼眶对他说:“以后再不要这样了,若没有殿下,漫漫红尘,美人该怎么挨过。”
他将侧卧的美人拢到怀里,抬手抚摸着她唇爱怜无比。
“成亲吧,回燮都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好,回燮都就成亲。”
荀梅韧握着赵明和的手抬眸凝望:“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殿下。”
“嗯?”
“白日里有个叫范云霞的民间大夫来回禀,说她琢磨出了治疗荆州疫病的药方,用在不少病人身上成效都不错。”
赵明和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了药方,荆州危局终于可解了。
他不用舍弃荆州,不用踩着满城黎民百姓的尸骨登极帝位了。
赵明和又和荀梅韧在江南待了两个月才算将赈灾之事收了尾,此次天灾损失惨重,尤以荆州最甚,幸而太子殿下挺身而出处置得宜才能让荆雍益扬司梁六州短短数月就恢复生机,赵明和如今名望愈隆,市井间更是都在传太子殿下身先士卒为国为民的仁者仁心。
他们是赶在中秋前回都城的,进城门后赵明和去宫中回禀赈灾事宜,末了便向陛下请了旨,册太尉荀藿之女荀梅韧为太子妃,择日成婚。
他拿着圣旨紧赶慢赶的出宫,回到雁回小筑时荀梅韧正穿着极隆重的朱砂色缂丝裙坐在桌前等他一起用晚膳。
她鬓边斜插着一支赤金的牡丹步摇,一偏头时叮铃作响顾盼生姿,神情却极认真的盯着赵明和看:“几个月不见,细细似乎厨艺大张,殿下快来尝尝她的鸽燕汤是不是煲的比以往更好了。”
“好啊。”赵明和背着手在荀梅韧对面坐下,然后低着头慢慢品尝。
“殿下很热吗?怎么喝个汤就脸红了。”荀梅韧说着,伸手便摸上赵明和绯红的侧脸,然后看着他脸上的红晕愈发浓艳。
他皮肤白,脸皮又薄,平日说句情话或者抱一抱亲一亲就要脸红上半晌。但荀梅韧今晚又没招惹他,不晓得他为什么羞,所以不明所以的戳他的脸颊。
“放肆。”赵明和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本想要振一振君威,可话一出口却是眉眼含笑,温柔的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