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阵高呼,夏季傅随意披着件灰色大氅,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老爷,您的暖帽儿。”
在其身后,长随夏应福扔下桐油伞,忙把手上的貂鼠帽儿递过去。
夏季傅接过帽儿,用手掸了下落在上头的雪花,端端正正戴到自己头上,又正了正衣领,等呼吸喘匀了,气势足了,才缓步走到昭武将军跟前,双手拱礼,慢声道:“原来是周令周指挥使,见过指挥使大人。敢问指挥使大人,何顾要三更半夜闯入夏府,大肆搜查,连声招呼都不打。夏某忝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官儿虽小,也是圣上亲封的正五品,自问一心为圣上,为朝廷办事,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松懈,大人要搜查,该有圣上手谕,最不济,也该有口谕吧,不知夏某犯了何罪!夏府里又有何违法之事!”
红豆握拳,殷殷望向老爷。
老爷威武,赶紧把这帮人赶出去吧。
昭武将军的手放了下来,看着夏季傅,似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夏老头,你就一心为圣上,为朝廷,一点儿都没想到左柱国、镇国公吗!今儿夜里,四坊一市的搜查,就是镇国公下的令,有乱臣贼子为祸都城,胆大包天杀了昭毅将军周城,我的二哥没了,你说我要不要进来搜查!今儿夜里,我看有哪一府哪一家,敢阻拦我们进门搜检!”
“这,这……”
夏季傅的脸色一下憋红了,吱吱唔唔象是被割了脖子的鸡,刚堆塑起来的威严如阳光下的露珠,眨眼儿就消散了。
红豆握紧的拳头松开了,看看老爷,再看看逼迫过去的年轻将军,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后退两步,倚到了床柱上,能依靠的,只有她家姑娘了。
床幔里,夏瑞珠仔细听着外头的对话,一边咽呜,一边拉起衣摆,弄出西索换衣声。
“还有,夏老头,你来瞧瞧,这是什么,一盆血水,哪来的!”
昭武将军上前一步,一下揪起夏季傅的衣领儿,把他提到了血盆前,往前一搡,弯起嘴角轻蔑一笑,大声道:“给我搜。”
夏季傅跌撞到血盆前,蒙了,从没有人这般对他,浓烈血腥味扑鼻,熏得快要吐了。
兵士应诺,立马在屋里搜了起来,开箱倒柜,床下床后,无一处放过。
忽得,床幔里传来一道哭喊,“爹,姨娘要吃药啊!”
此声喊得又急又惨,似小兽中箭咽呜,又似离群孤雁哀鸣,把众人齐齐吓了一跳。
“爹啊,您救救姨娘吧!她一直咳一直咳,今儿吐血了!吐了好多血,姨娘快不行了,爹啊,请您给姨娘请个大夫来看看吧!姨娘要吃药啊!”
恍如杜鹃啼血,一股子悲愤从帐里冲了出来。
姨娘要吃药啊!
这句话喊得格外响亮,余音绕梁,轰隆隆的,直震到众人心中。
夏季傅被震醒了,颤抖抖的目光终从血盆上拔了开来,移回到昭武将军脸上,似羞愧似解释,急道:“她姨娘病了,没人告诉我啊!”
周令沉下脸,伸手就要去揭帐幔,兀的,一只雪白的明显是小女孩的手比他更快一步,拉着帐幔掀了开来。
烛光微弱,床帐里并不明亮,可他看清了,随即心头一个颤动。
昏黄的光线里,一个雪白白,嫩糯糯的小女孩盘坐在床上,脸上流着泪,神情哀伤,却衬得她象早春雨中梨蕊,那般娇嫩,那般清丽,美得无法言说。
他伸出的手一时僵在了那儿。
夏瑞珠却并不望他,挪动身子,伸脚儿慢慢下了床。
他几乎要伸手去扶她。
“哎呀,你姨娘怎这个样子了!”
夏季傅发出一道惊呼,周令的手一下缩了回去,转眼瞧去,小女孩让出的床上,躺着个夫人,面若金纸,气若游丝,再看床前,星星点点血迹散布。
“爹,求您救救姨娘吧!女儿被关在这小院,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人来看女儿,连姨娘病了都没人管。今日女儿强行跑出去,想到正院请大夫,却被那个下人张金氏打了回来,她骂我不是东西,爹,您女儿不是东西吗,她骂我,不就等于骂您吗,可她人多势众,女儿无法跟她争辩。爹啊,求您赶紧吩咐人去请大夫吧,女儿不能没有姨娘啊。”
红豆的拳头又握了起来,气鼓鼓望向老爷,眼泪叭嗒叭嗒掉落下来。
“张金氏让好些个壮实婆子打姑娘,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回来。”
她哇得哭了起来。
“红豆,别哭了,去把血盆倒了吧,别吓着爹爹。”
夏瑞珠哭道。
红豆抽咽,上前端了铜盆,在众人面前,走出屋门,走到先头兵士围拢的雪堆前,哗一声,把血水泼了出去。
鲜血洒落,洇进雪中,白与红,鲜明地耀人眼。
红豆轻轻舒了口气,抬眼望去,终于明白姑娘为何让她不要把雪堆高,为何让她把那人治伤后的血水直接泼了,就泼在被掩盖掉的血迹不远处。
暴雪纷扬,雪地上一片平整,瞧高度,根本藏不下人的样子。
而这块泼洒的血迹,用刀翻一下,又能翻出什么来呢。
什么都翻不出来。
姑娘说,很多时候不需要解释,只需要转移目标就行。
她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没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