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石板铺地,居中摆着口大水缸,寒冬腊月,缸中竟还摇曳着两朵红色睡莲。
这真是顶级奢侈了。
夏瑞珠瞬间想到了暖棚、蔬菜……
一个穿着淡紫比甲的丫头从西侧厢的偏间迎了出来,打量一眼夏瑞珠,又望了望她手上提着的食盒,笑微微道,“七姑娘来了,要跟老太太请安吧,我去禀报一声。”
“谢谢这位姐姐了。”
夏瑞珠不敢怠慢,微曲膝行了一礼。
红豆也跟着行了一礼。
淡紫比甲丫头快步进了正屋,很快里头转出一个沉香色大袄配如意纹棠梨比甲的老妇人来,她眯着一双细眼,脸颊微圆白晳,鼻梁高挺优美,一笑间,眼尾处聚出无数笑纹。
这就是老夫人?
一个怔愣间,夏瑞珠听着红豆行礼,喊了一声,“莲嬷嬷好。”
“七姑娘来啦,老太太前儿还在说好些日子没见着七姑娘了,染的风寒可好了,瞧着姑娘模样可是大好了。”
莲嬷嬷一拍手,声音脆脆地说着,甚至带了点百灵鸟般的喜悦感,让人一见就为之欢喜。
“劳祖母惦念,是孙女的不是。今儿孙女煮了梨汤,想请祖母品尝。”
她先跟莲嬷嬷行一礼,又举了下食盒,露出十三四岁小姑娘特有的清纯笑意,很是天真懵懂地说道。
“哟,七姑娘真是长进了,老夫人一准高兴。不过,老夫人正在礼佛呢,要劳烦七姑娘稍等一会。”
莲嬷嬷露出一点歉意,眼尾的笑纹就如门廊下的那一盆盆繁菊般,热烈灿烂。
莲嬷嬷转身进屋了,夏瑞珠同着红豆,就站在了高大正屋的台阶下,有风从盖着黛瓦的屋顶卷了下来,有些冷,又没有那么冷。
有着暖泉的院子,总归是不同的。
正屋门上挂着块厚厚毛毡子,绣着幅莲塘鸭戏图,因着几次揭起,从毡后透出股浓郁檀香味,夏瑞珠立在那儿,目光不自觉地凝视到那只鸭身上,只觉香味袅袅中,那只鸭抖擞着翅膀似乎活了过来了,正嘎嘎叫着。
“姑娘,屋里有人在哭。”
红豆用肘轻轻推了她一下。
夏瑞珠一个激灵,这才分辨出来,夹在夏府院外的大哭声中,飘着一道低低的、幽咽的哭声。
这哭声并不歇斯底里,只是如小兽般委屈的、极令人心疼的呜咽着。
她的脚步慢慢往前移了一步,正待细听,忽得,从身后传来一道怒喝,“鬼鬼祟祟,站在这里作甚?”
夏瑞珠吓了一跳,急忙一个转身,就见披着黑氅的夏老头灰败着脸色,暖帽都没戴,正一脸怒气地直视着自己,那双微凹的眼中布满血丝,似要一口咬上来。
而在他身后一步处,夏张氏板着张脸,双手拢在暖手套中,下巴微昂,双眼冰冷地瞪着她。
“父亲,母亲,我是来给祖母请安的。”
夏瑞珠收敛住心慌,落落上前一步,给两人行了个礼。
“招嫌的东西,也不看看什么时辰,还不滚回你的小院去。”
夏季傅怒斥,突得往前一步,一脚踢在了夏瑞珠的小腿上。
红豆正要跟着行礼,身子刚刚低下,见此一幕,整个人都呆了。
此时各间屋子贴在窗户后的眼睛齐齐往后一缩,整个春晖堂似乎都安静了。
一道剧痛从小腿处涌上,夏瑞珠踉跄了一下,往侧边跨出一步才堪堪站稳,她拧着身子,紧紧抱住那只食盒,顿了一会,这才慢慢转过身体,直视着夏季傅,笑了,“父亲,因着好几日没见祖母了,甚是想念,故女儿特意煮了梨汤,想着请祖母品尝。”
她说着,目光慢慢移到张氏脸上,笑意更加深了几分,“母亲,孙女的这份孝心,总得让祖母尝到吧。”
夏张氏盯着她,慢慢嘴角提起,“好,这份孝心,是该让你祖母尝到。”
夏瑞珠似乎更高兴了,又转向夏季傅,“父亲,你说该不该呢?”
夏季傅目光一缩,随即脸色涨红,大怒,“胡闹,什么该不该的,给我滚回去。”
这般厌恶的口吻,仿佛她是扫把星般的嫌弃眼神,夏瑞珠抓在食盒上的手指紧得泛白,她咬一下唇,朝着正屋提声喊了起来,“祖母,祖母,我要见祖母……”
此时,莲嬷嬷揭开荷塘鸭戏图,笑盈盈走了出来,“七姑娘,你乱叫什么呀,把老夫人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老爷您也是,跟七丫头置什么气。老夫人吩咐了,让你们都进去。”
夏瑞珠笑得更加纯真了,“谢过莲嬷嬷,谁叫我太想念祖母了。”
夏季傅喷了口粗气,一甩袖,头一个走进了正屋。
张氏朝夏瑞珠又瞧了一眼,微微一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夏瑞珠转头,朝红豆示意一下,仿佛刚才那一脚根本不存在般,笑着穿过了那道荷塘鸭戏图。
红豆退后一步,紧盯着正屋,提心吊胆地等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