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至江南出差回京,身边带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的面容,早已经遗忘在了岁月里,只记得彻夜赶路,一路颠簸,晃得她眼冒金星,转过长巷闻到摊上的香味,肚子极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在两人的马车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想起这一路她因为颠簸恶心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下车带她来到了摊前。
那会,也只剩最后一碗。
她呼呼吹了两下滚烫的汤面,吸溜一口,整个苍白面色都好似活润起来。
转眼见他两手空空坐在旁边,绯红着脸觑他一眼,跳下长凳问李伯拿了个空碗,从自己碗中,给他分了大半。
“你吃吧,我不饿。”
小姑娘摇了摇头,“我吃不完那么多。您也没吃东西。”
却不知是不是当时心里确实有点温暖,他并不擅长带小孩,陪着她吃时,却像其他爱哄孩子的大人般,余了点兴叫她猜猜这碗里都有些什么。
她年纪尚小,自是吃不出几味来。
窘态可掬的模样,令他忍不住卖关子地逗笑她,说下次带她来再告诉她。
却没有下次。
他没什么空,很快不记得这茬了。
也没机会再告诉她。
两人吃完,回到马车上。
至漓园的石狮子前,晟云洲一下马车,隔壁小院的门前,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不停朝着巷口瞭望,一见他,吹胡子瞪眼道:“怎么才回来啊?”
男人愣了愣,不明白他要出什么幺蛾子,老爷子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伸手又来拽他的耳朵,“大晚上不回家,跑去喝酒,宋纯仁,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啊!”
有了昨晚的经验,晟云洲疾步往后一退,让老爷子抓了个空,老爷子见他居然敢躲,瞪着眼朝他扑去,不料半路闪来一个纤细的身影,直接拦在他们中间。
闻锦弯眸喊道:“宋伯父好。”
“是小闻啊。”老爷子当即亲切地回了声,好言好语关怀,“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晟云洲眼瞅着老爷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小白脸十分乖巧地回应:“赴宴去了。伯父这么晚还没睡,是在等宋大人回家吗?”
晟云洲经她这么一点拨,望着老爷子在夜风中吹得有些散乱的鬓发,才有些回过味来。
人家特意待在门口,不是闲着没事来找茬的,他在等他。
老爷子叹了口无奈的气,“这小子去哪也不说一声,这么晚了,京城这么大,老头子我也不熟悉啊,只能在门口干等着了。”
晟云洲心角似被什么轻轻捏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闻锦微微笑着帮他解释:“宋大人和我一起去云月楼参宴了。”
也不知是不是搭车一事,令老人家认定了闻锦是个大好人,好像儿子只要跟他待一块,准不会做什么坏事。
老爷子脸上怒色大减,颔首与晟云洲抱怨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倒是和家里说一句啊,害得我瞎担心。”
晟云洲敛眉遵了句“下次注意”,转眼巷口驶来另外一辆马车,车头挂着的牌子正是云月楼。
只见那香车赤红,罗帐轻飘,四面雕刻云纹,至苏府门前停下,车帘打起,一位惊世的美人怀抱着一把琵琶走了出来。
海棠没有多少行李,只让牡丹给她补了点妆,便乘车跟来了。
女为悦己者容,她之前面无粉黛,此时美艳照人,意欲讨少年欢心。
闻锦温柔笑着上前,将她从车上牵了下来,转身与宋氏父子作别。
晟云洲目光与海棠交汇,抿唇不语。
老爷子见他的眼神一直跟到他们进了隔壁的朱漆大门,推了推他的胳膊道:“你考上之前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兑现啊?”
晟云洲茫然道:“什么事?”
老爷子啧了一声,“抱孙子,我要抱孙子!人小闻比你小,都有相好的了,你是不是应该赶紧的!”
晟云洲眉头青筋一蹦,火速扭头,迈着大跨步往自己屋门的方向奔去。
老人家在后头追着,一路上絮絮叨叨,“哎,你现在可不能用考试当借口了,我告诉你,我要是来年抱不着孙子,我就……”
晟云洲落荒而逃。
以前,他总以为认娘是一件困难的事,如今才发现,比娘更难应付的事物多了去了。
比如,白送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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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月楼这厢,牡丹刚将海棠送走,一转眼,一道小旋风般的身影气势汹汹地朝她冲了过来。
一近身,便紧紧拽住她的手腕,“我听说你给闻锦跳舞了?”
牡丹挣了好几下没有挣开,嗔怒道:“你弄疼我了!”
“看来本王真是把你宠坏了!”赵屿的眉宇酷似先皇,发起怒来,颇有几分冷厉,令人望而生畏。
他手上的力道愈发得重,生生把女儿家的手腕拽红了。牡丹吃着痛,嘴角却冷笑了声:“小王爷终于没有耐心了?”
赵屿见美人疼红了眼眶,心口顿时软了下来,一把松下她的手,无奈地斥道:“满京城谁敢像你这样对我?”
“所以你打算教训我?”
“……我没这个意思。”
眼见她手上一片红紫,赵屿的怒意趋散,又心疼起来,伸手想拉她,牡丹却往后一退,“小王爷若要教训容娘,像儿家这样的女子,自然任由小王爷拿捏。”
赵屿攒了攒拳,咬牙道:“你别说这种话来激我,你知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若想逼她就范,自有千万种办法令她屈从,可他要的不是这个。
这一年,他待她的心意如何,难道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岂会感觉不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若牡丹还是当年魏国公府家的小小姐,宫宴之上,与小王爷在亭榭偶遇,兴许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可惜,门不当,户不对,于她而言,何谈良缘?
“既然小王爷没别的事,容娘疲累,先行告退了。”
赵屿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