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昏,闻锦终于睁开了眼。
她缓缓撑起半身,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额头,望见窗外余晖映墙,推开了房门。
厨房外搭着药棚子,大夫正在熬药,散着药香。
不少面戴口巾的义工,忙碌一天,拿着把蒲扇,在庭院的石榴树下坐着纳凉。
闻锦站在门前将院里环视了圈,药棚子里,紫藤端着药汤出来,本是一副舒眉展目的模样,对上闻锦的视线,瞬间低下了头,拉起落至脖间的口巾,半挡着脸,快步朝另一侧的禅房而去。
闻锦盯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她在躲什么。
就在这时,另一位白衣女大夫也端药走了出来,口巾上方的眉眼温婉,叠鬓的乌发上,簪着两支玉木槿。
步态盈盈,径直朝她这厢走了过来。
闻锦静静在原地将她望着,长廊另一侧,忽而传来男子熟悉的嗓音。
“醒了?”
她猝不及防转头,昏迷多日,再见到状元郎俊美无异的面容,感觉真是令人安心。
闻锦蹙眉,“大人怎么不戴口巾?”
晟云洲顿了顿,“这病治不了我。”
闻锦愣怔,这话说的,听过药治不了病的,还有病治不了人的?
小姑娘只是不知他和某位病人的亲密接触,已经到了嘴对着嘴的程度,这都没被感染上,还指望哪个毒源能奈何他。
转眼,木槿已经走上了长廊,闻锦喝药的时间到了。
晟云洲将木槿手上的药碗接过,指腹于碗壁测了测温度,递给她:“快把药喝了。”
他掐着她吃药的时间点过来,不想人已经醒了。
望着她双眸清明,已无大碍,这阵子男人心口一直悬浮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闻锦乖乖喝下,皱眉,“这药好苦啊。”
木槿笑了笑,语调温和,“良药苦口利于病。”
闻锦勉力颔首,“我这些天都在喝这个吗?”
木槿:“嗯。”
闻锦疑惑地盯了盯药碗,茫然道:“是我昏迷感官下降了吗,感觉在梦里,它没有这么苦的。”
晟云洲闻言默然,木槿状似无意地朝他觑了眼,与小姑娘温言道:“一直都这么苦的。”
还有很多病人等着喝药,木槿端着药碗,转身回了药棚,不一会,端出托盘,盛着七八碗药汤,朝另一间厢房走了去。
长廊上只剩下小姑娘和男人。
闻锦倒下前,记忆便是止于这条长廊之上。
对上男人的目光,她回想起此前同他的对峙,以及她对他的误会责备,不禁又窘了面色。
只听她干咳了好几声,开口朝他致歉:“当时,我也是关心则乱,一时没了招,那样胁迫大人,我很抱歉。”
闻锦诚恳道:“你的职责并非治灾,是我一直在央你帮忙。可我受百姓供奉,置他们于生死不顾,我于心有愧。没有先问过你就猜忌,是我不对。可我能力有限,当时除了拿凤尾令调援,剩下的,只想到自己留下,你一定不会不管我......是以,才出此下策。”
晟云洲沉吟片刻,“既如此,小公子如何能说你是没了招。对付臣,你还是很有招的。”
男人凉凉瞟了她一眼,“简直是御下有道。”
她哪有御他的意思。
闻锦憋红了小脸,“大人放心,我会给您请旨论功的。”
晟云洲望着她绯红的耳根,见她不好意思,没再出声揶揄。
她的外表很软,一身细骨,很韧。
总会矮下身来与他说好话,看着特别好拿捏,实则很有主见,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他对她,耳根子不知怎么,异常得软。
说两句就放过她了。
说到底,还是她对他那一点崇拜和认可,比他想象中,在他心里有重量。
--
金陵的这场疫病虽然来势汹汹,但好在控制得当,并没有朝外扩散,至八月十五,大半个月的时间,局面扛过了最危机的时刻,开始呈现好转。每天的患者人数下降明显,病愈人数越来越多。
闻锦本以为她既然醒了过来,基本就快痊愈了,不想天气忽地转了凉,她没有完全好,不甚受凉,一直到中秋佳节,仍咳嗽不停。
不少病愈的百姓都在中秋佳节出去赏了灯,唯独她被男人关在了房里,不许出门。
“您再不好,臣真没法同太后娘娘交代了。”
闻锦闷在屋里瘪嘴,晟云洲在旁边陪着,见她一脸恹恹,徒手,为她做了盏兔子灯。
--
直到秋末,一切尘埃落定,闻锦基本痊愈。
今日,章肃太后的旨意下了来,对于金陵衙门,有罪论罪,有功赏功,功可抵过,但贪墨的一切款项,都要尽数上缴,还给黎民。
小姑娘听的心情好,坐在院子里画江南的秋景。
晟云洲回来,将最后一副药端来,给她喝下:“再病一场,就把您捆床上,没好别想出门。”
闻锦笑了笑。
晟云洲见她在写生,朝画板上看了两眼。
闻锦对上他直勾勾过来的目光,面有羞赧,摊手捂了捂,“我画的不好。”
晟云洲倒没有觉得不好,心想,以她现在的年龄,有这样的画技,已是平辈中的翘楚。
小姑娘叹了口气,“感觉总是缺了点灵气。”
晟云洲想了想,“不然,臣帮你添两笔?”
闻锦先是愣怔地看了他两眼,继而笑吟吟将笔蘸上水墨,奉上。
她还没见过状元郎的画作呢,心中甚是好奇。
晟云洲运笔在她画的秋荷下,加了条鲤鱼。
画面瞬间从萧萧的静态转为了轻灵的动态,呈现出一副鱼窥荷的闲雅景象。
寥寥几笔,跃然纸上。
闻锦不禁开口叫好,目露钦佩之色,抚掌笑了。
她笑起来眼睛总是弯弯的,叫人看着心情很好。
晟云洲忍不住盯着她的脸多看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