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论战比想象中要激烈。
市井更有大批黎民百姓,守在城门口,要求听论。
孝仁太后没有避忌,下令派人旁听,实时将最新的观点唱报至开封府门,告知百姓。
酒楼茶肆,更有一些打听得到内部消息的说书人,绘声绘色将太和殿上的画面说与大伙儿听。
“什么叫舌战群儒,小公子不外如是。”
“这厢翰林学士怒骂晟云洲作为大学究元植先生之徒,见利忘义,不忠不仁,遗忘学究生平教诲,毁学究一世英名;那厢,小公子将身后师徒对弈的丹青隔空一指,道元植先生一生清正,从不与小人为伍,变法失败过后,仍称云洲是他最为得意的门生,作赋作画为他辩驳,世人自古崇尚名士高人,却连他们看人的眼光,都不信了吗?”
“但见那丹青妙笔,绝对是老先生生前绝迹,画上右侧两道楷书小字,乃老先生之笔法,写的正是‘已知乾坤大,犹怜草木青’。那翰林学士对晟云洲再是不屑,见自己尊崇的老先生提笔落此,终究一时无声。”
茶舍坐了不少书生儒士,听来无不心口大恸。
元植先生名满天下,乃当世孔子,断不会一时脑热,偏袒爱徒。
当年晟云洲的师姐赵嘉和同四王爷密谋逼宫,元植先生便不手软,劈头一个耳光,与之断绝师徒关系,毁掉了所有与赵嘉和有关的画作诗集。
要论偏爱程度,元植先生生前行迹,都可看出他更为喜爱机灵古怪的赵嘉和。
对于小徒弟晟云洲,基本是严师出高徒。
若晟云洲当真不忠不义,元植岂容两人对弈的丹青还留于世。
物以类聚,人亦如此。
但看晟云洲生前要好的朋友,各个无不忠君爱国,也不见他们对他,有过割袍断义的诋毁之声。
其中,便包括了南疆凯旋的沈大将军沈奕。
论战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说书先生摇扇说道:“今日论坛,出来一件与往不同之事。沈大将军今日走上太和殿,将自己的新婚妻子,一并带了过来。”
却是孟素婉,想为当年那份指控晟云洲陷害孟家的证据发声。
自从知道朝廷要对晟云洲是忠是奸一事开展论战,她心中一直挂着此事,与夫家提及,沈家妯娌却都劝她别去。
若孟家翻案是为诬蔑,一旦晟云洲翻了身,孟素婉又将沦落罪臣之女。
女人之间,太知道身份地位对于汴京的□□妇人的重要性。若孟素婉回归卑微身份,以后她在□□该当如何自处。
何况晟云洲人已身死,他为孟素婉留下后路,本就希望她能过上安安稳稳的好日子,她若重归罪臣之女,也是负了亡人的一片好心。
孟素婉纠结了数日,终还是同沈奕说了此事。
“孟家只剩我一个,我真的不在乎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也怕配不上你,可表哥生前待我不薄,沈郎,我、我还是想为他说句话。”
沈奕握着她的手,会心一笑,“我若是在乎你的身份,也不会费尽心思娶你为妻,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别怕,有什么事,为夫替你担着。”
沈奕说着,感慨了声,“云洲的为人,我们是最清楚。如果我们都不说话,反让一位素未谋面的小公子竭力为他发声,这世上,岂有真相可言呢。”
待沈氏夫妇上了太和殿,孟素婉一介女子,为了给晟云洲说句公道话,不畏重回罪臣之女的身份,晟云洲故往的一些朋友亲信,愈发坐不住。
一直被太妃娘娘锁在院内的小王爷,隔着院门听着外头的风声,心急如焚,最后不惜断腿也要翻墙,跑来了太和殿。
眼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越来越多,闻锦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
幸好,她相信他。
真好,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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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战的势头愈发往重审晟云洲当年一案的方向发展,眼看自己的夙愿即将得偿,闻锦说不出的开心。
但今夜回家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逻图御车回家,中途一道黑影竟径直掠过他,窜进了马车内。
逻图大惊失色,闻锦在车内安抚:“没事,是鸢尾姑娘。”
鸢尾已与二人打过不少次照面,逻图知道她是宋侍郎的人,松下一口大气,不禁心中疑窦,她这样的高手,竟会给一介区区寒衣之士卖命。
宋蔺此人,当真深不可测。
马车辘辘继续前行。
鸢尾坐在闻锦旁侧,凝眉提醒道:“有人企图揭穿您的女儿身份,让您无法再上太和殿论战。”
闻锦悚然一惊。
“已经被我们的人拦下了。您放心,宋大人不在的日子,我会一直保护您。但您自己也要多加留意,我想的是,除去您亲信之人,应该没人知晓您的女子身份吧?”
鸢尾是在警醒她留意身旁之人。
闻锦心中登时茫然生出一片大雾,知晓她女儿身份的人不多,也都没有理由害她。
鸢尾道:“我们这厢已经自查过了,宋大人是绝对不会背叛您的。”
“我知道他不会。”闻锦低低道。
他要是会,如何会把你留下。
鸢尾心想的也是自己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就担心晟云洲会为了闻锦让她留下,结果他还真就这么做了。
鸢尾自然是反抗过的。
可晟云洲说不是她在她身边,他放心不下。
这个主子,当真犯傻。
人家都说了对他无意,还巴心巴肺的。
鸢尾越想越气不过,没忍住问了句题外话:“您为什么不喜欢他?”
闻锦尚在思索会是谁泄的密,目的何在,鸢尾劈头盖脸这么一问,令她呆了一呆,下意识道:“我没有......”
“那您是喜欢他的?”
这下闻锦反应了过来,垂眸,没有看她的眼睛,“不是。”
“您这样钓着他有意思吗?”
“我没有钓着他。”
确实是没有,都是他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