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记得那天那夜,那树烂漫的梨花混着酒香在少年脑海萦绕。
那个猝不及防的笑容随着花雨降下,轻飘飘的叩开坚硬的土层,放任绚烂的花树疯长。
叫他不想忘却,也不敢忘却。
在那颗梨花树的阴影下,少年稚嫩的爱意顺着枝脉一同发荣滋长。
李京晟跑去栎阳福街的时间逐渐多了,从李家祖宅到栎阳主城的路不短,可下午的那会光景总是能见到一个少年靠在梨花树上打盹。
花簇拥挤,从远处看不太到躲藏在树杈间的顽皮少年。
他就这么一直等着,一直一直,从年末等到残春,下雨刮风,灼人滚烫的情愫,他谁也没告诉。
他一定会等到想见到的人,这是梨树告诉他的秘密。
又一天午间,一朵梨花掉在少年眉眼,叫醒贪睡的有情郎。
少年撇去脸上的花瓣,迷朦地半睁开一只眼睛,月白色的衣角从他的余光划过。
他等到了他等的人,在倒数的春天。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仰躺在梨花树上,嘴角微微上扬,动作间扰了一树梨花香。
“你在和我说话吗?”粉团子一样的女孩坐在石凳上,左右张望,最终看到了靠在梨树上浅眠的少年。
“这里又没有别人,”少年随便折了一枝梨花,对着女孩比划,忽然笑出声。
“阿爹说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自己叫什么,你阿爹没有教过你吗?”女孩抱着手,眼尾红通通的,应该是刚刚哭过。
“我没有名字。”少年沐浴着阳光,接着从树上利落的翻下来。
“我娘说我出生那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于是大家都叫我阿凛。听说别人都有名字,你难道也没有吗?”
“我的名字……不好听。”女孩糯糯地答道,她皱着眉,把头埋到纸上,不是很想理会这个问题。
“送你。”少年松手,将那枝梨花留在女孩书案前,他跨坐在石桌上,低眉看着小姑娘写的歪歪斜斜的字,嘴角似有笑意。
“不许看!”小姑娘被惹怒了,趴在桌子上,一副防御的姿态。
“花也送你了,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转过头,是真的忍不住笑出来,因为她趴在了未干的墨水上,要是可以,他真该捧着镜子给她自己瞧瞧。
“是你硬要知道的,我的名字叫珠宁——李——珠——宁——”少女把手放在嘴边做出大喊的样子,振声道。
一阵风突然从远方吹来,吹的整树梨花翻飞,花瓣尽数扑向大地,吹的姑娘发丝凌乱,连带着句末的几个字飞向天空。
这阵风停了,四处又寂静下来。
少年温柔的伸出手,将指腹的梨花抹上女孩的脸颊。
“我知道了,珠宁。”
女孩看着那双灰色的眼睛一点一点褪色,琥珀色挣脱着爬上少年的瞳仁,褪去它冰冷的外壳,露出原本的那部分。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她想。
“下雨了,从什么时候下这么大的?早知道母亲叫我带伞就带着走了。”
几个孩子站在门头下,叽叽喳喳地商量着怎么回家去。
“珠宁,你家人今天不来接你吗?”一个男孩从人群中探出脑袋,对着靠在门梁旁的女孩大声嚷嚷。
站在门梁旁的的女孩一身梨白色的连衣裙,皮肤白里透红,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接近纯色的眼珠,像个放在精品店橱窗里,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宝石。
“要你操心?你还是多想想这么大的雨自己怎么回吧?”
“你……”
“你什么?哦,我的车来了,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啊。”
说话的人是一个扎着单麻花的女孩,她转身洋洋洒洒告别了同窗,打着伞从容不迫地走上黄包车。
“哎,我父亲也来接我来了,明天见,明天见。”
“不讲义气的东西,今天哥留下来陪你们。”
“走了走了回家了,早上记得帮我带个包子啊。”
门头下的学生陆陆续续走光了,雨势越来越大,女孩蹲靠在梁柱边,风吹着雨打湿了女孩的皮鞋。
“珠宁?家里没人来接你吗?”
一个带着厚镜片的中年人抬脚走出门槛,见到角落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吃惊道。
李珠宁微笑着摇摇头,仰着一张苍白的小脸格外惹人怜爱。
“哎,哎?那个是你家人吗?你看看?”中年人提了提手上的公文包,眯着眼睛说道。
女孩顺着男人的话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泼天的雨幕下,瘦削的少年举着一把伞,雷声滚滚,庭院里的梨树打落成一地的花泥。
“淋到雨没有?”少年走到她身边收伞,向中年人点了下头。
李珠宁还是摇摇头,过了一会,又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
“撒谎。”少年跟着她笑,伸手自然的接过女孩手上的小箱子。
“大叔,我们走了啊。”
少年朝门头下的中年人挥手,接着顺手搭上女孩肩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雨雾。
雨雾渐浓,似乎也将伞下二人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哎呀,在你背后,就那边,笨死了。”
少女蹲在荷塘上的堤坝,指着少年身后摇曳的荷花叫道。
“这朵?”
少年掰开硕大的荷叶,跨着淤泥和倒刺走到一朵含苞的荷花骨朵旁。
“对。”李珠宁捧着脸笑。
少女身边放着一双大的多的鞋,她守着少年的衣服,肆无忌惮的指手画脚。
李京晟折了花,用荷叶包好低头往回走。
正午的太阳毒恶,女孩顶着头上的荷叶挥舞狗尾巴花,就像在挥舞着一根权杖。
少年从泥潭里走出来,踩着泥堆够上堤坝的一角,撑着手把花抱上来。
他仰着脸看她,下巴沾着泥点,浑身是汗。
日光掉在少年的身上,照的那双眸子窗明几净,没有疲累,没有抱怨,有只有在岸边等他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