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的十年间,我仍然会梦见她。
“前辈。”
梦境中的她穿着一袭水色的长裙,赤足立于湖面中心,却没有穿透那层水面下沉,仿佛站立于地面之上。
裙袂飘飘,遗世独立。
静得有些不像她。
我只能站在岸边遥望着湖中心的她,保持沉默。
“前辈,你觉得,我该死吗?”我听到从湖中心传来的那个缥缈的女声嬉笑着问我。
“生死终无别。”我回答她,“即便你已然故去,当下不也在梦中相会了么……雾川。”
她听到我叫她,明显怔愣片刻,很快又垂眸微笑。
“前辈,你好像,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她歪着头,半长不短的乌发垂落而下,“我的名字,有那么难记吗?”
语毕。她用嘴型比出了三个音节。
あかり。
那是她的名,接续在雾川这个虚无姓氏后面的……真正的她。
她的名字我一直记得。雾川阳。汉字写出来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可于我而言,那个单独的阳字却有千斤重。
“好像追求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了……”雾川站直了身体,无所谓道,“毕竟对前辈而言,我只是个不知轻重的后辈罢了,用不着记得,对吧?”
她抬起脚,朝着岸边走了过来。足尖点地时,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像是在她掌下开出的繁花。
明明希望她离自己近一些,可我最后叫住了她。“雾川。”
雾川停了下来,不解地望着我。
“问前辈一个问题。”她微微昂首,双手背在身后,好像回到了多年前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前辈觉得……我疯了吗?我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沉默了几秒。
“你心中已有答案,问我其实多此一举。”
最后,我只能给梦中的她这样一个答案。
“‘朝闻道,夕死可矣’,前辈以前是这样说过我的。”雾川站在原地,巧笑倩兮,“我啊,一直是个自私的疯子,前辈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吧?”
正在此时,我发现雾川的双足正在化作碎片。那些自她身体剥离的碎片化作了0和1堆砌而成的幽蓝蝴蝶,在这虚幻的梦中振翅而翔,飞向远方。
“真正的天才总会疯的,前辈。”雾川那具身体碎片化的进程正以我无法阻止的速度加速进行,“就像我们总归要死。实在是再自然不过了。”
我伸出手,想要触碰分崩离析中的雾川。可距离太远,隔阂太深,只能是于梦中痴人说梦。
“我是个又笨又蠢的疯子,前辈。”雾川那双水墨画般的眼眸依旧带着笑,即使现在的她只剩下头还算完整,“现在,这个疯子要和你说再见了。”
话音落下,成群结队的蓝色蝴蝶飞翔在幻梦中的夜空之下。微弱的幽蓝光芒刹那间点亮了黑夜,而后星星点点地爆破消失,迎来了全员的彻底熄灭。
梦境戛然而止。
我睁开眼。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桌上的卷宗还停留在我瞌睡前翻到的某一页。窗外依旧是夜晚,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没有尽头。
已经回到了现实。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当年参加她葬礼的时候。
雾川是在一场实验室大火中丧生的,去世的时候甚至还没有二十岁。她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母亲很小的时候便不在了,父亲也在她大学的时候发生意外离世。唯一帮她主持葬礼的,是她关系亲密的大学同院后辈宫濑雪名。
她的死讯很突然。那时我已经回到了长野,接到宫濑小姐的电话时,我和敢助刚刚把一起案件的嫌疑人送回总部。
“诸伏前辈,您好。”电话那头的宫濑小姐听起来很不安,“我知道这时候给您打这通电话很是冒昧……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告诉您。”
“请说。”
“阳前辈……她……”宫濑小姐鼓起勇气,说出了那件事,“她死了。”
“雾川?”
“是她。实验室深夜突然燃起了大火……当时只有在修改算法的阳前辈在那里……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我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手机。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突兀……但是,诸伏前辈,我想拜托您……能不能最后来看她一眼?”宫濑小姐小心翼翼问,“不必勉强自己。如果您不愿意的话……”
“我会去。”我打断宫濑小姐,“我会去见雾川最后一面。”
宫濑小姐对我的答复很意外。“感谢您!诸伏前辈!”她吸了吸鼻子,“阳前辈如果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挂断电话之后,我久久没能平复。
“怎么了?”敢助凑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有位故人。”我回答他,“我需要去见她一面。”
敢助打了个哈欠。“我听到了……”他闷声说,“不会是你大学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很棘手的后辈吧?”
“嗯。”
我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雾川阳的名字因为五十音的排列塞在了前面。我下意识按下了那个名字,电话拨出,迟迟没有回应。
也许永远也得不到回应了。
我那时荒谬地想,希望这只是雾川的一起恶作剧。毕竟以我对她的了解,这是她会做出的事。
可直到我抵达东京,见到雾川那张微笑着的黑白照片时,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才彻底被残酷的现实击破。
她真的死了。
我从来没想过,雾川会和死亡搭上关系。
她少年成名,以一己之力编写出的算法程序夺得了世界级的奖项,十五岁被东都大学破格录取,成为了那时东都大学理学部最年轻的学生。入学宣讲时,她以一句“你们这些才能平庸的精英只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成功激起众怒,成为了当年东大新生的焦点。
我是在文学社团招新的时候,和那个目中无人的狂妄少女相遇的。
那时我正在社团的摊位前坐台,趁着无人光顾的空档拿出一本《论语》的译本研读。正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