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机门深居天阙峡幽壑之中,少年谢邙被灵机门中人带来时,恰是一个春夜。 他的父亲长英仙尊没有熬过上一个冬天,死前,他把亲子托付给老友灵机门主北璇子。 谢邙抱着父亲用命换来的无名剑,沉默地跪在坟前,直到春日风消雪止。 他走在天阙峡中的栈道上,脚下是潺潺溪水,身边有阵阵莺啼。 清风把红花绿叶吹进溪水中,一路流出山隘,像是红粉翠绿的春衫。 谢邙看着落花流水,恍然觉得自己应该为父母早逝而悲伤,永远不能忘怀,可现在他唯一还记得的,只有他们走入死亡的暗夜前,抚着他的发鬓,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像有千百载岁月已经随水流去,消磨尽了一切。 可明明,他父亲的新坟才立三月,少年谢邙蹙着眉,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一分异样感。 夜色与星辰融化在少年青色的衣衫上,他抱着剑进了灵机门,一路来到天阙峡最高处的餐霞台上。 北璇子盘膝台上,等待着谢邙到来拜师。 灵机门善推演卜卦,门中弟子皆修习此术。 谢邙向来有天煞孤星之名,可当真正得见这个少年,门中弟子们隐隐打量,赫然发觉天煞孤星一词,对谢邙来说恐怕都是一种祝福。 他杀孽缠身,命数气运之黯淡惨厉、曲折多舛,能安安稳稳活到今日只克死了父母,已经是一个奇迹。 所以,在收谢邙入门之前,北璇子要重新为他推演命数。 星辰列位高悬,春山如笑,餐霞台上对坐两道人影。 北璇子掐算的手指越来越快,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游刃有余的面色逐渐变得焦灼,甚至是痛苦。 山风开始呼啸,摇动林浪云雾,层云翻卷着把星辰的光芒遮掩,风声嘶吼而来,将餐霞台边灯笼接连吹熄。 整个餐霞台陷入紧绷凝滞的黑暗,天地间的异响仿佛是某种警告,告诫试图窥伺天机之人立刻收手。 云中光亮猛然一刹,闪电击穿天阙峡中古木,山中燃起熊熊大火。 北璇子睁大了眼,霎时间喷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谢邙立刻扑上前扶住他,输入灵力试图为北璇子疗伤。 然而北璇子在片刻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这天罚使他惊惧万分,须发尽白,从一个壮年男子瞬间变成耄耋老人。 可当他看到谢邙的眼时,忽然张开满是鲜血、牙齿剥落的嘴,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边笑,一边呛血,苍老的面容透露出看到世间真相的疯狂,“老天不会让你救活我,窥窃天机,这就是代价。” 谢邙惊疑:“门主!” “因你而死,也算是我不世之功!” “你有一天地命劫,因缘际会之时,自然到来,若无可避,愿自珍重!” 北璇子在大笑之中断了气。 春风从天 际边缥缈原野而来, 呼啸着穿过山峡深壑, 鼓荡得谢邙衣袍猎猎,青丝漫卷。 无数盛满苦痛纠结的记忆碎片送至眼前,光怪陆离的情景在谢邙的意识中闪过,□□西奔,让人根本无法辨清此刻所处的时间地点。 少时父母师长凄惨死状历历在目,后来成为讯狱督领,斩于剑下的堕魔天魔尸首分离,骸骨堆积如山,在天火中焚尽成灰,血流遍野。 杀孽层层累累堆在谢邙肩上,从此以后,世人皆知鹿鸣剑出鞘,必见血方息。 鹿鸣剑。 鹿鸣剑原本是没有名字的。 谢邙在心魔的湍流中抓住了这根脆弱的苇草,过往闪着光如蝶翼般翩然来到眼前。 “你的剑没有名字?”孟沉霜笑着问他,“我原以为是你要叫它‘无名’。” 两人坐在澹水九章东面的金铃塔顶层屋檐边,孟沉霜手中握着谢邙的佩剑端详。 谢邙从未给自己起尊号,也从未给剑取名,但世人总要想办法称呼他。 于是他们尊称来自无涯兰山的谢邙无涯仙尊,又喊他那把没有名字的宝剑作无名。 谢邙不置可否。 “你可以给它取一个名字。”谢邙对孟沉霜说。 浮云飘过坐月峰,日光将金铃塔照得闪闪发光。 孟沉霜想了想说:“就叫鹿鸣吧。” 谢邙:“为什么?” “因为我的剑叫浮萍。” “嗯?” 谢邙没能理解,鹿鸣与浮萍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孟沉霜:“诗有言,呦呦鹿鸣,荷叶浮萍。”* 是这样吗? 谢邙对凡间人的诗词没什么研究,但他潜意识觉得这句诗不是这样背的。 谢邙问:“那为什么不叫荷叶剑?” 孟沉霜挑起长眉,转过头看他,坐月峰上的天风好似吹动他眼中桃花,他把剑放回谢邙手中,包着谢邙的手握住剑柄,肯定道:“就叫鹿鸣剑。” 于是后来,世人们都称谢邙的佩剑作鹿鸣剑。 没有人能拒绝孟沉霜,至少谢邙不能。 飙风吹散桃花瓣漫天,心魔中的时光再次变幻,沾着迷离的香气覆盖谢邙的全部视野。 天光变作沉沉,雨雾沾湿空气,藤萝花馥郁甜蜜的气味缭绕在他耳边。 伏雪庐外,风拨动满架藤萝,花瓣翩飞铺满地,躺下时柔软冰凉。 孟沉霜把谢邙按在花丛中,唇畔热气吹在他的耳廓上:“谢南澶,你答应我吧,做我的道侣。” 雨滴从一串串藤萝花上淅淅沥沥地滴下,敲在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衣袍上。 谢邙握住孟沉霜手臂的五指瞬间收紧,把衣袖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