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叉着两只手靠在椅背上,这就是她看原书时对宝钗人设最不解的地方。道德标杆宝姐姐作螃蟹诗何等辛辣讽刺,她知道贾王薛几家人都是她口里“皮里春秋空黑黄”的货色吗?总不能光见别人黑,不见自己黑吧?
另一方面,宝钗劝表弟宝玉上进挺勤快,怎么不想着去劝诫约束祸头子胞兄呢?论亲疏远近,改造自己亲哥哥总比改造姨妈家的表弟看起来容易吧。
尤其之后探春改革,宝钗又是“膏粱子弟”又是“利欲熏心”,将人好一通贬低,简直莫名其妙。说句不好听的,自家一屁股屎反而对别人张口道理闭口说教,真要叫旁人笑死。得亏三春和宝玉涵养好,从未真正扒过薛家脸皮。
雪雁可不惯着她。
屋里静默下来,书架旁边的湘云见宝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赶紧跑过来维护,冲雪雁道:“宝姐姐自然是为我们好才说这些道理,一般的还没这个福气呢。林大姐姐,你做什么怪里怪气的?”
一副“你竟然错待宝姐姐心意”的指责模样。
雪雁闲闲的撩了撩眼皮:“有吗?你们想多了吧。”
“……”湘云气急,将宝玉拉过来:“爱哥哥,你说,林大姐姐方才是不是在说怪话?”
众人都看向宝玉,宝玉头皮发麻。方才宝钗开口讲“正经书”时他心有不满又不好对亲戚发作,坏心眼的在心里求老天派个人让宝姐姐闭嘴就好了。但他没想到这人是雪雁啊,这位一张嘴就是大杀器,叫他脚趾都在紧抠靴底了。
屋中哪一位宝玉都得罪不起,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和稀泥,他扯了扯湘云衣袖:“雪雁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林姐姐这里有好喝的奶茶,你之前没来,正好今儿个试试口味,晴雯,快去给云妹妹调一碗……”
哦,我先前没来,你怎么不想着叫老太太接我来?两家又不远,或是有什么好东西,真念着我就不能打发人给我送一份儿去?现在来了就偏要喝那劳什子奶茶了?湘云越想越气,冷笑:“怪道听不进去好话,原是只想着吃吃喝喝去了。爱哥哥,我劝你还是像宝姐姐说的,多将心思放到正经书上才好。”
若旁人这么说宝玉早拉下脸子了,但湘云和他自小一块儿长大,到底是不同的。他讪讪的笑了笑,任谁都看得出他没掩饰好的不开心。
众人掩饰性的端起奶茶啜了一口,这会儿除了宝玉就属宝钗最尴尬了。毕竟先前才刚被雪雁嘲讽“该劝自家兄弟”,扭头湘云又拿她的话来堵宝玉了。
宝钗将湘云拽过来,“好了,你便不喜欢加了奶的茶,不喝那个便是了,也值当发作一回。”只将湘云生气归因为不爱奶茶。
又对宝玉道:“云丫头爱喝清清爽爽的,你俩一起玩了几年,竟也不记得这个了。宝兄弟,还不沏了太平猴魁来给你云妹妹赔罪。”赶紧把嘴巴占着吧,她现在只想大家将“正经书”这件事立马翻篇。
宝玉顿时懊恼不已,忙道:“怪我,怪我,云妹妹勿怪。”
湘云哼了声。
“我这就泡茶去。”说罢一溜烟要往茶房里钻,紫鹃忙打发看茶的小丫头跟去,这小爷被烫伤了她们可赔不起。
湘云只觉得宝钗不愧是温暖大姐姐,她的喜好连二哥哥都快忘了,偏才来不久的宝姐姐都记得,可见宝姐姐对她是真心的。湘云心里感动无比,歪在宝钗身上,不禁孩子气的说:“还是宝姐姐疼我,宝姐姐要是我的亲姐姐该多好。”
宝钗爱怜的拍拍她:“我在这一天,你就当我是亲姐姐一天罢。”
两个气氛温馨,衬得抱臂看戏的雪雁和发呆琢磨脉象的黛玉格外冷酷。
三春中对人际关系更为敏感的探春望着这一幕心情复杂。云姐姐一贯直爽,对二哥哥说出那番指责的话不奇怪,宝姐姐向来周全,用“沏茶”让兄妹俩和好是她的作风。各处都不错,但合起来就是感觉怪怪的。
探春还小,经验有限。叫雪雁说这就是走进了“把人标签化”的误区。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性复杂。人都是多面体,周全人有自己的私心,直脾气耍小心眼也不稀奇。
如今和原著还不一样,宝钗没来之前就先进来了一个雪雁,待姑娘们幽默上心还格外有能力,凡事不忘三春,总在一块儿玩,小姑娘们和和气气的组成了一个姐妹圈。探春不用像原著那般想出组建诗社的主意后才融进黛玉宝钗宝玉三人的小圈子,没有滤镜,也能试探性的开始多角度看人了。
所以才有那样的怪异之感。
这样也好,若能去标签化直视人性,日后就不会轻易被人蒙蔽了去。
这日过后宝钗到底觉得被雪雁下了脸面,有两日没再往这边来。
湘云住在贾母房中,隔壁就是宝玉的屋子,同小时候一样了。这天她找袭人玩儿,进屋就见袭人正坐在熏笼边做绣活儿,见着湘云来喜笑颜开:“云姑娘快过来坐。”
“袭人姐姐,你做什么呢?”笸箩里放着好几个做好的荷包扇套,湘云一一拿起来看了看,全是复杂华丽的绣样,不由咋舌:“家常的东西难为你有耐心做这么费功夫的花样儿。”
袭人笑了笑,“那边那只还没收口,好姑娘,你帮我做几针,我几下弄完咱们好玩。”
袭人服侍过湘云,湘云与她感情不一般,依言坐到她旁边帮她做针线。两个喁喁说些亲密话,袭人随口道:“宝姑娘有些日子没出来了,也不知在家做什么呢。”
湘云轻哼一声,撇撇嘴,“还不是有人说怪话。”她将那天在东厢的事一一说与袭人,“宝姐姐好性,要我却是万万不依的。”
“宝姑娘为人和气大方,真真没得说。”袭人叹道,“再说宝姑娘那话才是正理儿呢,偏我们那位爷是个好赖不分的。”
“我就是这么说呢。”
“真真的只有云姑娘和宝姑娘为宝玉着想,”袭人拉着湘云的手:“那位小爷你是知道的,我们劝不得。也就姑娘你和他一起长大,情分不一样,宝玉谁的话都能不听,你的话他是万万不敢不放在心上的。好姑娘,你在这里就多替我们说说他,好歹坐在屋里装个样子呢?省得到处闲逛叫老爷看见又是一顿好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