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能看清这个人的样貌,女老师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让他进来。
那个人没有动,先是低头弯腰,浅浅鞠躬,之后单瑶听见那人很重地喘气声,像是跑过来的。
接着一声饱含真诚的道歉灌入班级四周。
“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听闻此言,单瑶顿感好奇,这个人好有礼貌。
等这人进来,露出了高挑的身形,他身着简洁的白色T恤,下身是有些磨白的牛仔裤,侧脸眉清目秀,可绷直的唇角却显得脸色不好,太过苍白的面孔透着病意。
单瑶褐色的眼瞳闪过一抹惊讶,居然是江宣。
江宣一走进教室,单瑶便听见她的周围传出很大动静。
她以为是和她一样,觉得江宣有教养,但她听到很多莫名其妙的嘘声,还瞧见她旁边蒋思茜的表情,是皱着眉的,看上去对江宣厌恶至极。
单瑶暗觉疑惑,不懂这是为何。
教室已经坐满了人,只有南行最后一排的靠窗的位置没有被占,江宣不想被人注视,他加快速度往后排走去。
江宣刚要坐下,和他同座的女生却突然举手,语气不善,“老师,我不想和江宣同桌。”
这一声令下,老师及全班同学都看向后排,三十双眼睛凝视着江宣。
有一半的学生见提出换座的是江宣的同桌,直白的眼神竟转变为小声的窃窃私语。
那帮人的种种表现宛若一大团细密的织网,撒向他,缠紧他,牢牢地包裹住他的全身,让江宣喘不过气。
自我介绍又被打断,女老师没有发火,脾气很好地接话。
她没有问那个女生为什么要换座,这种语气提出换座,一定是另有隐情,不能在公众间堂而皇之地询问。
女老师面露微笑,先冲着那位女学生说,“那你找别的同学换一下座位?”,又对江宣说,“或者你再选一下位置。”
江宣扫了一眼全班,已经没有空座了。
这种遭人嫌弃的场面对他已是稀松平常的小事,江宣低头不语,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错。
女老师正思考该如何是好时,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响起,“老师,我想和江宣同桌。”
江宣听到那声音,第一想法不是去看是谁在说话,他唯一想的是,那人说的不是愿意,而是想。
说话的人是单瑶。
单瑶站起来,长长的马尾发梢跟着起身的动作划向背后,她神色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而她现在的同桌蒋思茜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单瑶,你别去和江宣坐在一起,他不是好人。”
单瑶没理她的话,看来那些窃窃私语的学生是认识江宣的。
她不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现在的江宣境况难堪,而她要去找他。
女老师一听,让单瑶和那位女生换了位置。
单瑶走到后排,把书包挂到椅子背后,转过身后直视江宣,笑着和他打招呼,“又见面了,我们好有缘分哦,这次我们还是同桌了。”
江宣微微扬起唇角,他想这种时刻应该是要笑着回应的,但他只短暂扬起一秒就飞快恢复了寡淡的模样,像是怕自己笑得太难看一般。
他问单瑶,“在后面,你会不会看不见?”
单瑶摇头,她视力很好,次次体检都是5.0。
过了几秒,江宣又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单瑶不知道他在谢自己什么,这只是简单的换座罢了,何况她与江宣不是初次见面,做同桌实在不足为奇。
但方才江宣那种孤立无援的处境换谁都会不舒服,单瑶脑瓜一转,在书包里一阵翻找,摸出一个包装鲜艳的小零食。
是早晨她随手放的一根草莓酸奶巧克力味的阿尔卑斯双享棒。
单瑶递给江宣,笑得十分好看,“请你吃糖。”
江宣盯着单瑶的双手,她的手心朝上,红白黑三种颜色交错纵横的棒棒糖置于中央。
窗外的热气争先恐后地挤进室内,女孩白里透红的手心带汗,江宣仿佛感知到棒棒糖的外皮上也带着淡淡的湿意。
江宣收回视线,还是摇头拒绝,但单瑶睁着的眼眸宛如璀璨的星星,亮晶晶的。
见单瑶如此热忱,江宣拗不过只得像上次她送他玩偶一样被动投降。
江宣慢吞吞地接下,把糖果揣入了兜里。
讲台上的女老师终于能进行自我介绍。
女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行云流水的三个大字——肖寄云,姓名的底下还有一行字。
是一行诗句,写着:
若知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
肖寄云写完后利落地把粉笔投入笔盒,笑着说,“同学们好,我的名字是肖寄云,未来将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她停顿了一秒,接着展唇继续开口,“借用宋代诗人陈刚中的诗句,希望我们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团结友好,像朋友一样相处,相逢不问出处。”
肖寄云蕴含深意的话语传到每个人的耳中,江宣用余光瞟了一眼单瑶,少女的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透白光滑。
他把手伸进兜里,摸了摸仿若留有余温的糖果。
自从那次午后,整个假期江宣再没遇见过单瑶。
他从前没有在镇子里见过这个女孩,认为是别户人家的外地亲戚。
本以为是萍水相逢,没想到缘分妙不可言,这次竟成为同桌,距离近在咫尺。
肖寄云的发言持续盘绕于江宣的心头,他平生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句诗词的含义。
原来,两个陌生人相聚在一起,彼此相视一笑,是很好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