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王宅邸多在长安东北角,尤以崇仁、胜业两坊最为集中。
过了东市,往北直行二街,永嘉坊内,恒山王府近在眼前。
达奚盈盈怀揣着忐忑的心情走上台阶,手还没挨着铜钉,面前那扇雕饰华丽、形制威武的乌头大门便被人从里打开了。
她回看一眼,卫兵们立在门下,齐整肃穆。
想起这一路,她使劲浑身解数,也未能从却这群闷葫芦嘴里套出话来,牙关痒痒,深吸口气,大步走了进去。
恒山王府新落成不久,比想象中的还要气派。
路过阍室,迎面便是正堂,正堂大且阔,要走好些时候才能入到内宅。
内宅与外宅之间,以门墙相隔,中间矗立着一面巨大的照壁,上面题有丹青和墨宝,颇具雅韵之风。
达奚盈盈忍不住伫足观赏,仰头望着照壁上的壁画,觉得笔蕴严谨,浑然天成,有似曾相熟之感。
再看旁边的题字——咏柳。
这是一篇同时兼具草书和隶书风格的咏物诗文。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达奚盈盈看得入神,再也挪不动步了,她揉揉眼,低声呢喃:
“是贺知章的诗啊。”
达奚盈盈端详良久,下意识伸出手指,凌空描摹起诗中笔锋的线条与走势,心里既惊又喜。
喜得是自己得以亲眼见到当今极负盛名的大诗人贺知章本人的真迹,惊得却是李适之一个惯会舞刀弄枪的武人竟也懂得吟诗作画,附庸风雅。
真是怪哉!
不远处有婢女快步迎了上来,福了福身道:“上清仪法师,还请莫要耽搁,随婢子快些面见郡王吧。”
达奚盈盈退后一步,收回手,脸上渐渐露出讪然之色,朝来人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跟了过去。
又是走了许久,一路从寝堂到后苑,经过数座曲折的游廊,只见府内花砖砌地,楼阁参差,建筑多为没有遮挡的全木柱式结构,四面均设有帘幕和帷幄,一步一停,一步一景,可谓甍栋连接,美则美矣。
李适之是自持身份之人,府中装潢处处彰显着郡王之尊,这泼天的富贵,无不令人咂舌——
皇家果然奢靡如斯啊。
婢女在前方引路,达奚盈盈紧跟其后,举步如飞,一刻都不敢耽搁,直到穿过一条回廊。
步入后苑,眼前视线豁然开朗,苑内骈植花竹,泉石萦绕,繁花游鱼,穷极瑰丽。
广袤平地上开凿了一池人工浅湖,湖心有一水殿,殿中隐隐站着一人,正凭栏倚槛,垂眸凝视着水面交颈的两只鸂鶒。
达奚盈盈顺着栈桥走上去,驻足停在殿外,没有说话。
那人负手背对着她,身量挺拔高大,遮住殿内几乎过半的日光。
达奚盈盈眯起眼睛,模糊中看见一道黯黑的剪影。
当是李适之罢?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本王解释的吗?”
解释……
这没头没脑的,把她强拽过来,该解释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达奚盈盈在心底已经把李适之暗骂了百来遍,面上仍恭恭敬敬的,笑道:“郡王想要贫道解释什么。”
李适之回转过身。
今日他换了一身素色圆领袍衫,紧衣窄袖,玉带金钩,面料低调且服帖,只在袖口处绣着缠枝卷草的暗纹,敛去英武之姿,平添几分儒雅之气。
逆光走来时,达奚盈盈能看见他双肩上跳跃着的细碎浮光。
“你说本王命中带劫,那本王问你,我这两日的病症,是否因你而起?”
达奚盈盈反应慢,没能理解得了他话里的含义,睁着迷蒙的双眼,迟疑道:“郡王的意思,贫道怎么有些听不太懂。”
李适之紧抿下唇,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这人一贯强势,心高气傲,哪里容得别人反驳。
几乎在达奚盈盈脱口的瞬间,他面色一沉,皱起了眉头。
达奚盈盈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得罪他了,不敢回话,眸光闪了闪,偷偷抬眼打量着面前之人的神色。
鸂鶒并游划过湖面,行过之处漾起层层的涟漪,八月秋高日爽,连风都温柔到了极点。
李适之额汗涔涔,实在太不对劲了。
说什么命中劫数,只因自己而起。
达奚盈盈脑瓜转得飞快,猛一醒神,恍然道:“郡王……近来是否会时常感到腰酸腹痛,下腹坠胀,还伴有焦虑和失眠,无论请了多少医工,就是寻不到根治的源头?”
戳中了痛点的某人果不其然唇角抽搐了一下。
达奚盈盈又不傻,眼瞅着李适之这一改常态的做派,似是而非的话语,很容易就联想到此前高阳原捉鬼时被反噬到两人身上的生死劫。
一人受罪,另一人必受牵连。
一人身死,另一人绝无独活。
怪不得自己癸水崩破,身子如常,毫无异样。
原来所有的痛感和反应全部转移到了李适之体内。
达奚盈盈想笑,却又不敢当着某人的面笑,咬紧牙关,端正地、怡然地、尽可能平静地,努力做出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不巧,那泛着红晕的耳尖暴露了她的幸灾与乐祸。
李适之不动声色拧眉看来。
达奚盈盈忍不住,全线崩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尽管这声音极轻极小,原也只在喉里刚冒出了个头,便被她迅速压了下去。
但还是被李适之如犬鹰灵敏般的双耳捕捉到了。
他冷漠的目光拂过她的脸庞,面无表情道:“如此奇奇怪怪的症状,你这两日,都做了些什么。”
达奚盈盈无辜地眨眨眼:“郡王殿下,我来癸水了。”
李适之愕然,甚至懒得看她一眼:“何为癸水?”
达奚盈盈笑得无害:“‘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癸水至。’[1]癸水,癸水,寓指女子初潮来临。”
李适之身子一僵,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