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麟州西境,连绵起伏的山脉层峦叠嶂,遥遥千里,泽月山便是绵延山脉中最高的那一座。
从过了小泽山开始,地势陡然拔高,路途险恶,越往深处越是鲜有路走,苍野荒凉,叠嶂重重,山间豺狼野兽遍地。
从前便有采药之人入了山后寻路不得,反被叠嶂迷眼,囿于连绵深山中苦苦徘徊不得出,不是喂了山间野兽,便是活活困死,成了孤魂野鬼,徒埋枯骨。
再往更深处去,则渺无人烟,极尽荒凉静谧,许多深山野岭百八十年都不曾有人迹踏足。
泽月山便是如此。
可昆玦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如鸢这样一帮不速之客忽然踏入他的领地。
料理完疾风寨那行人,他从过道里拖去最后一具尸骸扔到洞外,抬手一挥,一方坑洞中蓦然升腾起诡异幽红的鬼火,烧作一片。
顷刻间,一具具陈尸焚烧殆尽,余留一地枯白灰烬。
料峭寒风刮过,彻底灰飞湮灭,了然无痕,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他抬首望了望天上月,并没有去追究这群人打哪里来的,他不在意,总之只要没有人活着知晓他在此处就行了。
长夜未央,穹苍之上犹然星繁如画,玉钩盈照。
适才打打杀杀的动静声已然消匿,山间的一切一如本该有的面貌,又归于沉寂。
他于暗林中穿梭,边走边拂了拂脸上的血迹,月色穿过树影在他俊朗脸上投下错落的阴翳,目色松懈,双眸已不似方才动手时那般赩炽如焰,只剩一片幽沉的暗红,迷离而涣散,看上去似月色般清冷而寂寥。
空山寥落,风声渐息。
回到洞中,昆玦看了眼自己的卧榻,那个形骸潦草的人影犹昏死在榻上。
他嫌恶地看着如鸢一身血污,弄脏了他的卧榻,单手便将她拖起,直接扔到了洞顶缺口下的一方青石前去。
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罩在如鸢头上,她浑身似散了架,额前青丝缭乱,胸前几乎看不见呼吸的起伏。
昆玦并不想理会她,看她这样子,要不了多久便会沉寂地死去,无人知晓,正如这世上也不该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出乎他意料的是,比起方才那些丧命在他手下看起来凶恶实则不堪一击的山贼,如鸢这个本就伤重的凡人的生命力还要顽强些。
洞底冷风灌下,如鸢靠在青石前忽地咳了两声。
许是冷风刮醒了她疲惫的神经,许是身后的青石硌得她生疼,总归她又再醒转过来。
昆玦没有说话,居高临下地用冷漠的目光裁量她的动静。
月华如水倾洒在如鸢身上,身前人却站在暗处。
耳边静得出奇,便是连颗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却不知方才还打打杀杀的疾风寨那伙人去哪儿了。
仿佛世间的一切已经消失,如鸢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血痂粘住了她的眼睫,她很难得睁眼。
她竭力地撑开眼皮,眉头拧到一块儿去,随之而来浑身苏醒百般牵扯的疼痛,像一把锁忽地被解开,无论肩伤或后背,痛感倏地传遍全身,透过四肢百骸,让人几乎停止心跳,相比而言,被荆棘剐过的那些皮肉伤也都不算什么了。
恍惚中,她好像瞧见一双黑革金丝靴。
她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面前那双俯视她的暗红眼眸。
昆玦能看出,如鸢竭力地想要聚拢视线将他看清,但过重的伤势并没有给她太多喘息,他看着她又再摇摇欲坠。
正如她忽然醒来一样,如鸢倏地又再撇过脑袋,阖上双眼靠在了青石上,仿佛没了生息。
死了?
昆玦阴沉的眼中露出些微疑惑,方才他倒也被如鸢坚毅的生命力微微惊到了分毫,但也只是分毫,更没想到这点生命力比昙花一现消逝得还要快。
蹙眉间,他略微思忖片刻,到底俯身下去探一探她的鼻息。
几乎在瞬息间,又再出乎他的意料。
昆玦刚刚伸出手,已经阖眼的如鸢忽然猝不及防地揪过他的衣襟朝前一拉,那一双阴沉冷戾的眼几乎是骇异地看着她将他拉近。
他整个身子压了过来,偌大的阴影似笼子般盖住如鸢,与她的距离只在鼻息之间。
如鸢浑然不觉他眼中的锋芒,她刚刚只是疼得浑身撕裂喘不上气,故而靠在石前缓一缓,倒并不是已经到了阎王殿,至于她为何猛地拉过昆玦,只是感觉有人接近,精神紧绷全凭本能。
她微微喘息着笑了笑,这样也好,刚好她能将眼前人看清。
可这一眼......
如鸢倒吸一口凉气。
正如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行至泽月山这样的荒山野岭,又刚好踏入他的洞府,昆玦又没有想到,那个濒死之人在看到他的容光后,忽然像活转了过来。
他竟如常人一般,惊惧地站起了身,但倏地又敛却眉梢,气定神闲恢复常态。
昆玦并不明白,如鸢为何会忽然像久旱逢甘霖般地有了生机。
不管是强弩之末,还是假意佯装,但他确确实实看见她眼眸如照月般倏地一亮。
而就在他站起身后,如鸢生怕他抽身离去,凭着唯一能动的右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袂。
昆玦回过头来,皱眉不悦,脸上还挂着血,仿若将落的大雨,满目阴沉。
如鸢躺在地上,拉扯着他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张口道:“哥我可终于找到你了哥!你可不能不要我啊哥!”
纵然她痛得龇牙咧嘴,语气却既坚定,又无赖。
昆玦皱了皱眉,哥?
他眼底沉沉地打量,撇开那些狰狞血痕,他从她含哭带笑的眼中,窥见几分迫不及待的真切。
也不知她是临死之前精神恍惚认错了人,还是抓住救命稻草故意这般,昆玦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诶哥你不能走啊哥!阿娘还等着你回去娶阿嫂啊哥!”
在精神恍惚认错人,跟抓住救命稻草不松手之间,如鸢自然是后者。
她紧攥着昆玦衣袂不肯松手,昆玦回首扫来的视线也冷厉如刀。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