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自也有别的法子。且听你之言,这位公子应当是个高洁之人,既是读书人,若是有意仕途,倒不妨来寻本王。如此,我一可帮你赎回奴籍,二可同他见上一见,替他进言,想必他也不会不答应,你说呢?”
他一脸诚恳,如此说来却不是玩笑,而是深思熟虑后的两下相宜,而如鸢没想到他竟道要替她赎身,思虑还如此周全,心下感激之余,却微又有些哭笑不得。
无他,也怪自己不能明言,眼前人哪里知道她跟山上那神仙订的契约哪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卖/身契,那诡异玄妙的血契可是昆玦那厮独创,天涯海角也要追魂索魄,由他不由己,岂是白纸黑字那般轻易就能赎回?
萧云淮自是不知道这其中曲折,依旧凝神期待地看着她,可如鸢蹙着眉想了想,只能同他道:“多谢玉郎你好意,不过......不过公子同我签的是死契,非死不能赎回。”
话音未落地,不过一瞬之间,萧云淮眼中灼灼流光随之停滞,嘴角的笑也一刹全无。
“你同他签的,是死契?”
他怔了许久,如鸢只能满怀愧疚地点点头,宽慰道:“其实也没什么,殿下好意如鸢心领了,总归我独身一人漂泊在外,已经做厌了天涯倦客,不如有个落脚的去处,公子也不曾苛待于我,我每日不过洒扫打理,活得也并不辛苦,玉郎你很不必费心。”
她莞尔含笑,说话却发自心底,不料萧云淮眼中映着她的笑靥,依旧沉默半晌,她也看不出他眼里到底在想什么,最后他低着眉只道:“你只管好好活着,死契的事情我来解决。”话音沉稳且有力。
解决?解决什么?
如鸢一头雾水,不解他何意,却见萧云淮只转首侧过身,望向一江明月,似是出神。
“殿,殿......下?玉郎?”她抬高声音唤了他两声,他却还是眉头蹙紧,惟望着那一川江水。
稍加思忖,如鸢想着他定是本出于一片好意但一听是死契自是十分为难,这才作了此状,于是便从袖子里摸出一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脸上扫了扫,“玉郎?”
果然此物一出,连萧云淮再绷着个脸恍惚间都忍不住笑了笑,险些还一个喷嚏打在她脸上,她急急地往后躲了躲,却见他眉宇间的思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方才在江边摘的蒲花?”
如鸢点点头,她手里伸出的竟是一支蒲花,萧云淮摸着脸上还有些痒,但看她手拿蒲花得意洋洋的样子,他嘴角倏地又带了笑。
“我见你愣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叫你也不答应,没办法只好这样了。”她说完还瘪了瘪嘴,萧云淮只能:“罢了罢了。”说着一把夺了她手中蒲花,如鸢也不恼,只望着他道:“那玉郎兄你方才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
萧云淮举着蒲花瞧了瞧,一支蒲花似轻羽,却扫尽他眼中万般思虑。
“方才我不过走了神,你不用多想。”语调一转,立马又抬头瞧向她,道:“死契的事先放一放,方才我说的第二点呢,你觉得如何?”
话又转了回去,如鸢微微敛眉,要说山上那人的确是闻博识广,上次七夕灯会她便看出来了,不过以他那个性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若是见了萧云淮,就算萧云淮同他以礼相待,恐怕以他倨傲的性子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瞧,此前仙客来的赵庭芝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
思索至此,她又再度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不瞒玉郎,我家公子虽爱读书,还经常读些我都看不懂的书,但未必有意官场仕途。无他,只因其性格极是超然物外,孤僻幽独,深山幽居之人,一向不喜与人打交道,我从前也带他下过一回山,他也极是不喜,只怕要辜负了你的美意......”
说到昆玦的孤僻幽独,如鸢还额外加重了极是二字,闻言,萧云淮眼眸虽沉了沉,但嘴角犹带着笑:“也罢,本王也就是说说,自也不会强求。”只又略有所思道:“幽居之人,僻于深山,想来也是因为他的那般病症吗?”
片刻思忖,他于脑海中勾勒如鸢所述的这位公子愈发清晰,既有生不可见光的病症,自然孤僻幽居,而既与人殊异,自然要避开世人闲话,深居山中,如此,倒在情理之中。
“想来应是如此吧。”
如鸢点点头,忽想到昆玦那尊神仙一直在山间独活,她去之前,长久地没人陪他说话竟也没被憋死,当真不是个人。不过从前都是她在他耳根子前聒噪,而今自己已然走了这么久了,他在山上是会觉得终于清静了呢,还是会觉得有些寂寥?
大概是前一种吧,她想了想,毕竟在她没去之前,他长久地待在山中,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我在公子跟前待久了,方知公子之病,见他受缚于阴暗犹如困兽,实在受限,须知他从未见过这世间白日里的模样,你我目之所及的一切,他都从不曾得见。我便想着一定要让他俯仰天地,纵横自在,正如你我眼前这座恢弘光耀的元安城,万千烟火繁华聚于一处,世间太平,凭何独他一人不能见?我便是想要他也能看看,见你我之所见。”
她淡淡吐出一字一句,神情如常,其声却如叩问,话罢后回过首来莞尔一笑,正见明媚无邪,眼底生辉。
那一瞬,本就随她话语怔了少顷的萧云淮又再凝眸。
他忽然觉得,江上月是天上月,江上月,又好似就在他眼中。
......
耽搁良久,见远处元安城里的灯火星星落落灭了些,想来时候也不早了,二人又再泛舟回了城中。
进城后没行多远如鸢便见河道处的铁门落了锁,又至飞仙桥,船夫等得打起了瞌睡,凌秋驾着马车也早在岸上等候。
如鸢上了车,又笑着从车帷处探出头跟萧云淮挥了挥手。
片刻,萧云淮目送马车缓缓离去,惟余他一人在原地,神色晦暗,说不清欢喜,又辨不清惘然。
此前他一直在想如鸢为何要这般竭心尽力地寻那辟阳珠,眼下终于知道了缘由,只是却不知,除却身手了得于她有恩,那公子到底还有什么过人之处,让她典身为奴便罢了,竟还让她甘愿签下死契,死契一签,她之契约转卖生死婚嫁皆由那公子做主。
他复又抬起头,望向天边明月,不知那到底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