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鬓的沧桑模样,然眼神却还是好似在看六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一样。
这话在眼下这个格格不入的节骨眼上听来仿佛有点不合时宜地可爱,人本来就会变老的,楚南寻人不住笑:“是啊,我老了,可公子你......还跟以前一样,惊尘绝艳,气傲风霜。”
他眼角悄然落下浊泪,眼下的昆玦分明是何等狰狞的模样。
六十年的沧海桑田,终没想到,竟能再次得见这位故人。
从前诸般岁月,花影暗移,竹林与酒,明月朗照,那些鲜活的面孔,那些与自己谈笑风生的鲜活面孔都一一浮现在眼前。
那个如弱柳扶风般温婉柔美的姑娘,那个至死也紧攥着自己毕生心意的姑娘,瞬息间在他脑海中活了过来。
明月竹林,少时容颜。
原都不是云梦间。
楚南寻喉中哽咽,眼角一直温润,整整一个甲子,六十载岁月一去不复返,他这一生经历何其坎坷,当年他从年少到成家立业,彼时的故人都化作一把枯骨,黄土一堆,而今算来,从前的故人便只剩眼前这一个了。
他本以为,自当年小泽山一别,此生都再见不着他了。
“父亲!”
楚玉实在疑惑,忍不住出声断了他的思绪,从前从未见过楚南寻这般模样,这叫他实在不解,可事情尚未了结,赤钧剑也仍在手中紧握,剑已出鞘便不能收回。
楚南寻已经不在乎楚玉眼下到底还要做什么,总归他已经来了,长抒一气后,拉过楚玉,释然地笑道:“楚玉,这便是为父跟你说过的泽月山的故人。”
楚玉顿时双目愣怔,心中俱为震惊,他万没想到,眼前这甚至都不是人的公子竟然会是自己父亲的故交!楚南寻怎会与一个妖物是故交?
一刹万般惊骇涌上心头,他骇然地望着楚南寻,楚南寻却同他点点头。
“今你既站在这里了,想必已然知道眼前这位是什么人。前些日子你说要来泽月采药,为父便同你提及了泽月曾有一位故人,如今倒可以同你细说两分。”
楚南寻略微停顿,话没有一口气说尽,来之前他本还不明白楚玉拿走辟阳珠到底是为了何事,然眼下看周遭这架势,他对此局势也明白了大概,辟阳珠也是天生的宝物,恐怕十有八九都与自己的这位故人有关。
楚玉一刹低头,目光隐忍复杂,面上到底带了愧色。
纵然他现下已投靠了宁王,可楚南寻更是他的父亲,他的话他也不得不听。
而楚南寻没有多看他,又见昆玦眼下狰狞模样,呼吸灼热,心中痛楚,颤巍着又道:“为父自十六岁时便与公子相识,昔年于月满楼中初相逢,路遇江湖恶人忽至,公子受难,彼时我年少轻狂仗义出手,却反被公子所护保住性命,自此结下缘分。”
“后来再度相逢,本欲拜在公子门下,却生了一场悲事,亦成分别之时。再到后来世事多变迁,凤阳突发时疫,张楚两家家破,为父又不得不远走元安,六十载岁月一晃而过,何堪回首?而今你我却站在了这城楼之上。”
他说到最后,语气称谓又仿佛是在同昆玦讲,将他后来这一生浅浅地说与他听。
昆玦略顿了顿,当楚南寻说到凤阳时疫楚家家破时,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楚玉跟楚云奕都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与眼前人竟是如此渊源,尤其昆玦还曾救过楚南寻的命,楚玉心绪顿时万般复杂,神色间终于起了犹疑,紧握着赤钧剑的手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待楚玉再说什么,楚南寻蓦地话锋一转,沉了浑身的气势回首望他,决然道:“当年若非是公子保了我和你大伯几人的性命,何来今日的楚家天师门?又何来的你兄弟几人?今日不管你奉了谁的意,都不能动这位公子,你若非要动手,便先从为父的尸身上踏过去才行!”
他仿佛还如六十年前一样的神情,一样地不知畏惧,不曾犹疑。
让人从他傲然的风骨上看到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正年华的少年模样,六十载风霜不过是让他容颜苍老,从未改变他的内心。
只要是公子有难,他楚南寻就护在他身前。
话音未落,楚玉急得跺脚:“父亲何出此言!儿子怎会做出那等忤逆不孝的事来!”
“呵!”
楚南寻只想狠狠一句骂在他头上,可还是忍住了,眉头紧蹙地瞪着他:“你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为了楚家家门,有些事不得不做吗?我楚家明令不涉党争不参朝政,而你呢?你暗中归附宁王参与党争,这些是不得不做吗?你牵涉朝局置天师门于不顾,这些是不得不做吗?你背弃楚家家学,背弃为父对你的教导,一意孤行置楚家于险境,这些也是不得不做吗!”
他辞色锋利,历经几十年风霜反倒中气愈发十足,声声质问其心,一瞬叫楚玉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倒是一旁的萧元璟神情复杂,不由得露了嘲讽之意,目色也愈发阴冷。
不过眼下形势未明,楚南寻权且只是质问,他又回过头看了看昆玦这般狰狞不堪的模样,眉头愈发紧蹙,只道:“我方才赶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公子何以会变成这般模样?”
昆玦沉默,视线却从楚玉、聂徵跟着萧元璟的身上一一滑过,最后落到秦婉柔身上。
秦婉柔娇眉微蹙,依旧风云未动,惟神色隐晦。
楚南寻一瞬明了,对着楚玉一声低喝:“楚玉,辟阳珠何在?!”
昆玦一言不发便已经是在回答他了,台下一众人既无人出声,那便由他这把老骨头来一一问个明白。
楚玉愣了愣,犹疑一瞬,终究还是从袖中取出素灰色的缎面香囊递给楚南寻,萧元璟倒也没说什么,总归现下已经物尽其用。
昆玦也跟着看去,今日,便是这东西哄得他险些丢了性命。
楚南寻仔细摸索了那鼓鼓囊囊的香囊半晌,才觉密实的香料中隐约可摸到一颗圆滑的珠子,便将香囊顺着边线一把拆开,一瞬无数细碎的香料迸裂。
他抖落掉那些香料,手心里当即静卧着一颗玲珑剔透、状如琉璃的宝珠,内力散着幽幽蓝光变幻莫测,恍如极寒之地以千里冰封凝结成的一缕冰魄一样,叫人见之生寒,望之生畏。
这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