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丽的脸上忽地生出些恍惚,明明方才才告诫过自己,不要因出身卑微而看轻了自己,可好容易一鼓作气地同眼前人说完这些话,说到最后不知怎的,又觉自己是不是在奢望了。
只是话已经悉数倾吐尽,秦婉柔两靥红透,仿佛轻轻一掐,便能滴出几滴樱桃般的汁水。
她静静地等待着昆玦的回复,看向他的目光越看越深。
明月高悬,昆玦几乎愣怔了许久。
他从来没有这般被人坚定地深看过,仿佛不论他说什么拒绝的话,她都不会听。
许久后他回过神来,脑子里只剩那句她没喝醉。
他也默然地一杯酒饮下,深不见底、教人从来摸不清思绪的眼中终于泛起一点波澜。
“若我并非你看到的这般光鲜亮丽,也并不是你或旁人所揣测的什么大家公子,既非豪门更非勋贵,并不出身任何高门大户,便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甚而连普通人都比不上,什么门户都没有,如此,你还愿?”
半晌,他才开了口。
秦婉柔少顷才回过神来,一瞬惊喜于他终于应声,而不是她所担忧的直接回绝了她,但倏忽又惊讶。
“满元安城的大家公子多了去了,的确,一开始我也同李凤娘一样,揣测过公子应是大户人家出身,只因我实不知公子出自哪户人家,既想记下恩情,又不想你在凤栖楼这等地方徒耗银钱。不过玦离公子这话说得仿佛你是什么流民草寇一般,若真是如此......”
她顿了顿,忽地温婉含笑:“若公子是草寇,那我便跟公子一起落草为寇,若公子是流民,那就更简单了,咱们俩上街一块儿讨饭。”
她神色再轻松不过,浑不在意落草为寇跟沦为流民意味着什么,语气却十足十地诚恳。
昆玦抬眸定定地看向她,她依旧目光灼灼,两靥红扑扑的,但神情明显因为他终于有了回应,而镇定了许多,纵然他的回应还不是直接的肯定。
他幽深的眼底又再泛起思绪,仿若流云拂月,忽明忽暗,教人又再看不清,又道:“纵然满元安城多的是魏晟那样的登徒子,但也总有光风霁月的大家子弟,世间才貌兼具的好男儿那么多,姑娘也可与之相配。”
比起秦婉柔,昆玦字句也无不诚恳,他从来没有因为她出身凤栖楼那样的地界而轻看她,反而最是明白,似她这般的才貌,满元安城的公子哥又怎会不为她争得头破血流,尤其是她现下已经赎了身,只怕明日便会有人找上门来。
秦婉柔却喃喃:“是,元安城好男儿千千万,或光风霁月,或玉树临风,我信定有出身贵胄却依然品性高洁者,也信有才貌双全、德才兼备之人,更或许,能真有不计我出身,真心心悦于我以礼相待之人,可......”
“可他们都无一是你。”
凝眸处,她神情恍惚地说出这一句,仿若一人寥落独处时的自言自语。
烟霄微月,长夜如水。
江上散落着点点渔火,时下白鹭飞尽,天地间仿佛只剩两道呼吸,江边愈显得静谧。
昆玦几乎是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一句。
眼中神光重聚,他凝神看向秦婉柔,她神情依旧,只是紧抿了嘴唇,从方才的忐忑不安到现下说来,仿佛如释重负。
“倘我只是一面貌可憎甚而连乞丐都不如之人呢?”
他倏地开口问道,眉头紧蹙。
秦婉柔顿了顿,却忽地生了笑:“那又如何?入凤栖楼之前,我本也只是乡野丫头,家贫如洗,而今出身秦楼楚馆,谁又比谁更低贱?我不在乎公子到底出身高门大户,还是只是寻常人家的子弟,面貌可憎也好,俊美无俦也罢,不过皮相。在我眼中,你只是你。”
纵然她依旧不解他到底何以说这般话,但只要他肯开口,不一口回绝,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若公子愿意,明日我便上街乞讨去,你看这样是不是就能与公子相配了?”
她忽而眨巴着眼小心朝他靠近了些,明媚的笑靥直生生占据昆玦眼帘。
“你真的要我与你一同前去?”
半晌,昆玦一直凝视着她秋水一样的眼,原本素常最是柔婉的目光却始终如一地坚定。
秦婉柔内心怦怦,几欲跳出喉咙,她脸颊一瞬晕染得更红了些,却又竭力敛定心绪,“当真。”
昆玦怔然,眼前人哪里知道,他非常人,如何能同她走在青天白日下四处赏游,自他生于这世间,便从未肖想过这般的事。
若放在以往,他定然会一口回绝,可今日,他仿佛看见了另一种期望,教他再难如从前那般决断。
“若我非是常人那般,有我自己的古怪孤僻之处,生性幽独好清净,也不喜白日里出行,纵然出行也不能时常伴在姑娘身边,如此,姑娘也愿?”
秦婉柔又再温婉地调笑:“这两个多月公子不都是这般么?人人都有自己的孤僻古怪之处,既我开口问了公子,公子说的这些,在我这里便从来都不是问题。”
“喜好清净我自不会拉着公子强与人打交道,不喜白日出行,晚上走夜路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娇气,到时咱们走官道便是,自是安全的,你看这样可好?”
她眼底盈满了笑,一桩桩一件件地打消掉昆玦的顾虑,而让昆玦怔住的是,对于想要他同她一同出行这件事,她是如此的确定。
恍若骊川江水悠悠,昆玦幽深几许的眼中亦泛起粼粼波光,不觉间道了一声:“好。”
秦婉柔蓦地怔住,瞬息间仿若自己听错了一般,回转目光,欢喜得快要落了泪。
而昆玦怔怔地看着她,从来没有人对他生过如此期待,他明明只是答应了她一个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可不许反悔!”
她赶紧执起酒杯同他手里撞了撞,跟着赶忙地一口饮尽。
昆玦恍惚间执酒到嘴边,犹自凝神看着她,一边也将酒饮尽,清润的酒香滑过喉间,他破天荒地竟仿佛有一种不真实感。
“既公子你应下了,那咱们可得好生计划。我此前被幽于凤栖楼良久,除了凤阳城,倒也还有许多地方想去,凤阳城那块儿再往西去还有个泽月城,听闻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