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用这把匕首,杀了自己。“
医院天台,秋风猎猎。
林嘉睿的白大褂被吹得微微蓬起,他的手中躺着一把匕首。
萧长矜缓缓地接过。
“这样,就能再见到她了吗?”他看着那把熟悉而锋利的匕首。
“不一定。”林嘉睿道。
萧长矜抬眸。
“但即使如此,你也愿意尝试,不是吗?”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夜幕深沉,笼罩了大地。
今夜医院十分安静。
萧长矜和林嘉睿在这顶楼相对而立。
“林川。”他说,“你还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副业。”林嘉睿笑笑。
“林川,你还有多少身份,是我不知道的?”
明明不久前,他和他网上聊天,还在准备着出国留学的事宜。
“我的身份,你全都知道了。”林嘉睿道,“还有,我不是林川。”
萧长矜沉默。
林嘉睿又淡淡道:“林川,已经死了。”
“你杀了他?”萧长矜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林嘉睿没有否认,他只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
萧长矜点头,“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说……”
萧长矜凝视着他:“为什么,我要杀了自己?”
“你没听说过,人死后,灵魂才能重生吗?”林嘉睿说着,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滑稽,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萧长矜神情严肃,攥紧了匕首。
林嘉睿止住笑,“信不信由你,我尽了义务。”
他说完,转身欲离开。
“酬劳。”萧长矜叫住他,大声道,“你的酬劳是什么?”
林嘉睿没有回头,背对着他挥手:“小蕙已经给了。”
“西西弗,每天都在推着一块永远无法在山顶停留的石头,他千辛万苦地把石头推到顶端,石头却总会自然而然地滑下。于是他日复一日,从事着同样的工作,经历着同样的痛苦。”
很久之前,小蕙就给他讲过西西弗的故事,后来她问他:
“如果可以选择,你还会去推那块注定会掉落的巨石吗?”
他是怎样回答的呢。
以重复对抗虚无,无趣好过痛苦。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找不到自我存在的价值,如果做无用功是他的价值,他情愿一遍遍地推那块石头。
人生短暂,他在江苔生那里找到了意义。
他是她的父亲、儿子、兄长、老师、爱人,通过爱与被爱,他实现了自我的升华。
最好的爱,是互相成就,她成就了他的勇敢与坚定。
一遍遍撕裂自身能量,哪怕最后镜花水月一场空。
哪怕为之牺牲性命而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
也是值得的。
她值得全世界最好的爱。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时针指向数字十。
萧长矜仰头看天空,那些走了亿万光年才映入他眼帘的星星,微小,又努力散发着光芒。
星辰大海,是每个人都应该穷尽一生去追求的梦想。
他慢慢地,举起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一道白影从匕首末端溢出,霎时间光芒万丈,闪亮如同白昼。
在这圣光之中,他已感觉不到痛苦,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去往天堂。
“萧长矜!”有人在叫他。
他回头,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惊惶的脸。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落下。
这一生成为你们的孩子,我很抱歉,对不起妈妈,我不是个听话的小孩,我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痛苦,现在,我把身体还给你。
从此以后,我只做我自己,我只属于江苔生。
我是她,她也是我,唯一的,爱人。
临川旧俗,死者入棺,黄纸漫天。
唢呐吹得震天响,铜锣乒乒乓乓,敲成一曲挽歌。
城市现代化的道路上,一队送葬队伍,显得格外突兀。
小蕙走在最前面,面如死灰,身披麻衣,头戴白花,胸前捧着萧长矜的遗像。
她才二十几岁,便恍惚觉得人生走到了尽头。
就像那个罪无可恕的西西弗,永生永世,在重复着一件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她花了那么多的精力、那样好的青春,把爱给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把能量投入了一个无底洞。
如今,她已没有心,只余一副躯壳。
上山途中,一座不知名的坟墓,发出轰隆巨响,朝两边裂开。
梁祝便是投入坟墓,才化蝶双飞,可惜她不是祝英台,也没有应该爱她的梁山伯。
然而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进去。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随你去。
坟墓轰然阖上,她陷入了一片什么都没有、没有他的黑暗。
……
凌晨五点。
小蕙在萧长矜的出租屋里醒过来,心惊肉跳。
她起身,摸索着去厨房,开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喝完水,心绪平静了点,她看着空荡荡的锅,决定煮一碗面。
她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默默地吃。
忽然有人在揉她的头发,她嘴里包着面条,抬起头来,看到萧长矜在她对面笑。
“慢点吃,知道大帅哥厨艺好,你也不用这么急吧?反正以后都只给你一个人做饭。”
“……”
“哦,还有咱女儿。”
“那……爸妈呢?”小蕙泪眼朦胧,重复着从前的问题,尽管她已知道他会怎样答。
“你爸妈还是我爸妈?以后我们结婚了,当然只顾自己的小家庭啦,偶尔带他们去吃顿大餐,这样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