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送她回家。他给她一个疲惫的笑容,告诉她困了就眯一会儿,到路川巷还有好多站。
傅集思头靠着窗框,没再说话。
到点了,城市疯狂。公交车这种交通工具里多是疲惫归家的打工人,年轻人刷手机,对窗外的夜色毫不关心。车里的电子屏幕在放城市宣传曲,车身平稳地摇摇晃晃,节律整齐,大脑放松下来时,眼皮就自然阖上。
窗户没关,风还在吹,到站开门关门,乘客上车下车。
窸窣的生活动静,变成ASMR的催眠白噪音。
傅集思头靠着窗框,就要睡着了。
蓦地,肩膀上砸下来重量,她陡然惊醒。
从昏沉到瞬间清醒几乎不需要缓冲,坐直起来扭头去看。
原来是陈感知睡着了,头一歪,倒在了她的肩膀上。
*
陈感知梦里在走楼梯。数不清多少节下行楼梯,尽头蒙在一片雾里,视线放远,是蔚蓝色大海。
他断定走到底是沙滩,于是一步接着一步,深入浓雾中。
下楼的动作形成惯性,踩空倒下的时候根本毫无预兆。
身体一抖,陈感知醒了。
眼皮睁开合拢,似乎还不适应光线。脖子有些酸了,当作枕头的物体也有些硌人。耳边传来压低的讲话声,不自然的清嗓,算不上爽快的回答,吞吞吐吐,还包含一些扭捏。
他意识到那是傅集思,揉着脖子起来。
傅集思肩膀一轻,见他醒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别说话的动作,继续对电话那头应着。
“嗯,我马上到站了,下一站就是。”
“吃了……哦,还没吃……真的吗?嗯,好的。”
含糊的回答,让人不明白在谈论什么。陈感知活动脖子,捏了捏酸胀肌肉,恰好公交车广播播报路川巷即将到站。
傅集思坐在里面,指了指门口对陈感知说:“我到了。”
他起身给她让座出来,也跟着下了公交车台阶走到门边,一人拉着一边扶手。
傅集思说:“我到了,你也回去吧。前面没几站可以直接返程,别下车了。”
“那不行,”他拒绝,“哪有送人送到公交车站的,再怎么说也得看你进家门。”
“别吧。”傅集思为难,左思右想,干脆放个大招,“我妈来了。”
反正这是事实。
陈感知神色诧异,这时路遇最后一个红灯,公交车刹车停下,两个人的身体呈平行状倾斜。
停下的空档里,他说得理所当然:“我去打声招呼。”
“别!”她连忙制止,“你可千万别让她看到你。到站就散了吧,你赶紧走。”
他不解,眨巴眼睛觉得奇怪,绿灯点亮时去问她:“为什么?”
傅集思更是一脸疑惑,整张脸仿佛写着“你自己心里清楚”。但看他贵人多忘事的样,似乎绞尽脑汁也理解不了为什么,除了男女层面,还有啥?总不可能以为他是个居心叵测的跟踪狂吧。
“因为,”傅集思就事论事,实话实话,诚恳且没有不好意思,“因为我妈不喜欢你。”
公交车到站,停车,车门配合汽笛音效打开。
陈感知的脸没有想象中难看,他只是表情凝固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好像傅集思只是说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个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有人爱有人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在这个社会漩涡,保持情绪稳定才是当务之急。
他仍然是文质彬彬、温和礼貌的模样,手一托,让傅集思先下车,说他下了车会打个车走。
“我确认完你到家就走,不会让你妈看到的。”
多大的人了,还在玩这种情窦初开时避开家长的把戏。傅集思觉得无语,但这话确实没有歧义。
只是下了公交车,踏上公交车站高出一节的石阶,陈感知在后面撞到她的肩膀,小心推着她往前走两步。
“怎么了?”他低头去看她,再顺着视线看见了车辆信息旁的那个身影。
两个人同时顿住。
秋风落叶,空寂的巷子口,公交车余音越来越远,安静得要命。
关赫丽站在那里,手里提了一个包,还有一桶保温盒。
发出亮光的车辆信息板让两个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知道她站在那,隐隐给人一种被抓包的窘迫感和莫名其妙的压力。
傅集思先反应过来:“妈……”
陈感知也跟着变换了表情:“阿姨。”
关赫丽走近,她的表情才清晰起来。她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眉眼一弯,笑得亲和,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男生:“感知。”
原来她还记得陈感知啊。
陈感知连忙点了点头,“阿姨你好,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重新和集思联系上了吗?”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自又将话头转向傅集思,“不是说在加班吗,集思?”
“是在加班……”傅集思像个说谎被抓的小孩,此刻毫无底气,“然后路上堵车,回来就晚了。”
不过八点多而已,就算单纯出去吃个饭再回来也差不多时间,根本不算晚。
关赫丽的目光像审视,又像凌迟,一寸一寸试图剥开你为圆谎而编撰的更多谎,她试探问:“吃饭了吗?”
“还没吃。”
越过傅集思,她又看陈感知,“感知呢?”
“……没有。”
“那回去先吃饭吧。”关赫丽特地朝陈感知笑了笑,“感知一起来。”
家长点名,谁在这个时刻还敢不从。
26岁的两个人,畏手畏脚跟在关赫丽身后,一直往巷子里走去。
打开家门,关赫丽弯腰去换拖鞋,不着痕迹观察了一遍鞋架,没有男士拖鞋。于是顺手牵出一双大码女拖,放在了陈感知脚边,“感知将就一下。”
他受宠若惊,又是弯腰,又是说好,又是道谢。
傅集思扯了扯他的衣服下摆,努努嘴,把“你慌什么”这句话用眼神电波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