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哈欠,瞪着他抱怨:“世伯这么个熬鹰法,是个人都受不了。我只输十一子算不错的了。若是旁人半壁江山都被你拿走了。”
赵东阳听了只是笑。他一-夜的郁气都被一扫而空,此刻终于有些信心去官衙和那些人打交道了。
蒋八姑娘望着如父辈般的赵东阳,愁闷不堪的脸。忍不住轻声问:“世伯是在发愁把真实名册给尹大人吗。”
“我没打算给他们真实兵册。”
出人意料的,赵东阳眉目闪过一丝壮志难酬的不堪。他喟然地道:“小八,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和县令、甘肃布政使唱反调的。”
“王家难得出了一个王元爱。自从陶家章家扶持承治帝登基后,朝廷文官一半姓章,一半姓陶。只有王家半死不活,靠着天子一点旧情勉强维持着枝蔓。”
这个姓章姓陶是虚指。盖指章家的门生,陶家的将领。
可天子外家的王家,随着当初王国舅的死,已经落寞了两代了。如今好不容易天家愿意抬举王元爱,王家是豁出性命也不会让王元爱送回去一个假名册的。
可与此同时,王家也不会让仅存兵权的王匡德被陇东官员攻讦致死。
“所以临行前王将军交代我,明面上只会有一个名册。——就是交给王元爱手里那一份。但私下里,会由林仁圃和我出面,同松衡远、尹丰等官员手下的师爷打交道。秘密额定一个粮谷数。让他们无需按账面播粮。允许他们填满自己半个官仓后,把剩下的粮食再拨给军所。”
这相当于王匡德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油水,甚至苛刻手下的兵粮。喂饱陇东官仓,以及让陇东文官们闭上嘴。保王家一个兵权存续,王元爱一个前途似锦。
蒋八姑娘目瞪口呆,脱口而出:“这不是扰乱军心吗!”
陇东兵营可不是陶家的周流山。
整个兵营的将领都姓王。王家这是动了底下士兵的慰兵福利,还动了诸多将领里腰包的油水。——这还没开战,自己人先斗成一锅粥了。打起来还了得。
兵所之间最重要的就是相互支援,相互配合。
各干各的,这不是送死吗。
赵东阳心里也是苦成了汁水。这件事他不能给同僚说,不能给属下说,不能给亲朋好友说。甚至不能给自己枕边的妻子说。他明知这件事不妥,也得闭着眼睛往下办。
王家的余威还是在的。现在是王家占了他们便宜,但也是地方将领站队的一个好时机。
王家是天子外家,王家还有个芳华的姑娘准备嫁进东宫做太子妃。王家一门曾经出过十一位皇后,风光过大半个大魏史。王家还是有机会再次起来的。
明白这一点的不止赵东阳。所以王匡德已经安抚住一半将领了。王家也做出诚意要补偿。
现在唯一的关键就是,甘肃布政使松衡远。以及眼下的华亭县县令尹丰。
赵东阳说:“这件事不能走官场明面上。否则一定会被章派察觉。把事情捅到皇上面前。”
“……于是世伯只能从师爷帮这些派系里私下下手,大家达成一个共识。彼此心照不宣。进而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蒋八姑娘慢慢地说。她的笑渐渐有些凉了。
大概因为她是个孤女吧。
赵世伯在她面前坦诚的仿佛无所顾忌似的。
的确,她无依无靠,又是个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哪怕她让蒋英德知道了这件事,天高皇帝远,蒋家也不会过多干涉。
蒋八姑娘捏着棋子,说不上来而破灭和失望。
她宁愿不听这些!她不想看到曾经巍峨如父亲的赵东阳,竟然要为虎作伥。
赵东阳对上蒋八姑娘失望的眼神愕然:“小八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蒋八姑娘索性开门见山道:“世伯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我问你了吗。你一厢情愿的滔滔不绝,您是舒爽了。我却心想,下次世伯若是来找我下棋。我要找个什么理由躲着好?”
她自斟自饮一杯茶,冰冷如玫瑰。馥郁的香气中带着刺说:“我生父不知。养父早逝。我把世伯当父亲一般的人物,不顾男女大防招待您。您就是用这些脏耳朵的事回报侄女的?”
“您心里轻松泰然,天下无人可诉耳之事丢在此处荒野。可以整装待发了。我要如何才能释然?原来赵世伯,待我如父如师,教导我君子礼义廉耻的先生。也是个为了前途可以不顾大义的小人。”
蒋八姑娘翻脸的样子像个烈玫瑰。越是炙热,越灿烂耀眼香气四溢。她又问了一遍:“世伯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因为我是孤女,还是我要仰仗您的照顾。亦或者说这些事已经让您日夜不能眠。您无法烂在肚子里,又不能随便说给谁听。我这个您从小看大的半女,上碰不着皇帝,下见不着县令。不怕泄密,又知趣懂事。是个最适合听您这些牢骚话的人?”
她美眸瞪过去。
做了亏心事就自己受着!活该良心饱受折磨。
凭什么龌龊事他要做,却让她来做这个宽解舒心的人。
蒋八姑娘冷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东阳微微一笑,带着官场的油滑和老练。只说了一句:“这非我本愿。”然后起身告辞,缓缓离开这所农庄。
清晨牛牟鸟叫,乡野之间微微冷冽的晨气裹挟着赵东阳有些凝重的背影。路,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