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姜涟面上的笑容霎时凝住,她垂首低眉,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裴瞬并不看她,转过头去对着门外高喊:“承安,滚进来伺候。”
承安即刻应了是,小跑着进来,并不敢抬头窥视屋内状况,只是一门心思的侍候裴瞬穿衣。
姜涟退至一旁,手中还握着那条为他擦拭水渍的巾帕,她心里明白,如何做才能最快消去他的怒火,可是泥塑尚有三分气,今夜种种,让她再没有气力对他曲意逢迎。
裴瞬被人推了出去,房门大开,穿堂风纷纷灌进来,将炭火烘出的暖意吹散大半,屋内的温度一时与外头无异,侵肌刺骨的寒冷。
承安不知状况,还回过头来对着姜涟使眼色,示意她快些跟上,她却错开目光,抬头往外看。
没有裴瞬发话,承安不敢多言,只能匆匆离开,而她始终站在那儿,大有宁愿在此长久伫立之势。
檐下的灯笼高悬着,照出银粉玉屑的残影。
她也处在阴影里,时不时就会被裹挟,若要彻底摆脱,当初就该随她母亲同去,可是既然活下来,万万没有就此结束的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银月来寻她,见她并无大碍,拍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问她是否有事。
她适才在外头听见王爷叫人的语气,知晓他这是又发了火,唯恐姑娘因此遭难,担惊受怕了许久,但因为没有吩咐,实在不能进来。
姜涟摇摇头,搭上她的手臂,撑住自己发麻的双腿,“咱们是不是能回去了?”
“是,承安说王爷已经歇下了,这才让我进来带您回去。”银月半揽住她,扶着她往外走。
她原本比银月高半个头,这会儿微微斜靠着,却显得愈发消瘦,两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隔着茫茫雪幕,只留下她弱骨纤形的影子。
直到走出前院,她的手依旧紧紧的抓住银月,丝毫不曾放松,银月只当她是为裴瞬生气而不安,一时也忧心忡忡,欲言又止道:“姑娘,王爷那儿……”
姜涟脚步微顿,似乎仔细思索了一番,再开口时,已经有些如释重负:“就当让我再放肆一晚上,明儿一早,我再来请罪。”
其实她谈不上有什么罪责,但是在裴瞬跟前,任何令他不快的作为都能算得上大罪。
从前她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时,是怎么也不肯低头的,但是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各种各样的法子,最终成功磨去了她所有的棱角。
她甚至觉得,他已经彻底改变了她,让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最先想到的就是向他低头、向他求情,不过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起码能让她还算舒心的活下去。
她自血流成河处走出最后的生路,昨日种种叫她明白,这世上没有比活着更为重要的事情。
思及此处,她反而轻快起来。
回去后沉沉睡到天蒙蒙亮,又起来亲手煨了苏叶粥,要拿去请罪。
雪渐小,细盐大小的雪粒子,落到身上甚至感受不到凉意。
外头已经有人在清扫庭下的路,挥着竹扫帚将满地银白都堆积在一起,有爱玩的下人在空地上堆了雪人,见她出来,朝她讪讪一笑。
她不是严苛的人,挥手指着那雪人道:“我瞧着堆得极好,正巧我有条藕粉绣荷叶的披风,已经穿不着了,你去找来给它扎上吧。”
那下人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样,反应过来后笑着“嗳”了声,跑着去取她说的披风。
姜涟等着下人回来,又看他将披风给雪人扎好,才慢悠悠的往外走。
出了院子走到游廊前,恰好碰见前院的侍女。
那侍女看到她忙迎过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姜姑娘安,奴婢是在书房侍候的朝英,正要给您传信去,没想到在这儿碰见您了。”
“是王爷有什么吩咐吗?”姜涟抬手让她起身。
朝英低头应是,“书房里的提神香用完了,拣香铺那边早已经备下,王爷特意叮嘱奴婢,带姑娘一同去取。”
“我一同去?”姜涟诧异不已,一时猜不透裴瞬此举意欲何为。
平日里除非裴瞬应允,她几乎是不出王府的,更不必说是因为取香这样的小事。
朝英连连点头,并不多话。
姜涟心有疑虑,可知晓自己不得不去,她打量着朝英,并不多问为难她,让银月将食盒先放回去,才同她一起出了王府。
自王府南去,即东角门街巷,过其中十字街,就能直接到拣香铺,这也算是最近的路,可在前头带路的朝英,却偏偏绕过东角门,去走最远的观桥街。
姜涟无谓走哪道街,倒是银月先开口道:“朝英,咱们还是走东角门吧,那里近些。”
“是……是王爷叮嘱要走这条路。”朝英抬头看她们一眼,似是有话难说出口,垂低了头脚步愈发匆匆。
银月还欲再问,却被姜涟拦住,朝她轻摇了摇头。
昨夜芥蒂,岂是低头请罪就能化解的,在裴瞬叫她同去取香时,她就已经想到的,只是不知道,他这回又有什么新法子。
街巷狭窄,以往经过的人并不多,今日却摩肩接踵,三人被人群挤到一角,连撑起的伞都被迫收了起来,直到走至巷尾才得以疏通。
人头攒动,但众人去的方向皆一致,隔着熙熙攘攘,能看见最水泄不通处,是观桥街最中心的地方。
周遭嘈杂一片中,能听出几句清晰的嘲讽:“真没想到,往日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今日会落得在市集口处斩的下场,不过也是活该,早些年私吞赈给……”
他话还没说完,随即便有人出声阻拦:“哎呦,可不敢乱说话。”
“怎么不敢说?”那人又争辩,“都是阶下囚了,难道还要霸揽捂住人的嘴?”
姜涟听着,仰头往最拥挤处张望,终于明白裴瞬叫她同来的缘由,大约是要用行刑来警醒她,让她别再说出见不得血这样糊弄人的话来。
高台上监斩官已经命人在验明正身,因为是男丁处斩,女眷流放,满门早没了幸存,所以连与亲人诀别这一项都省了。
到了时辰,主刀的刽子手掀掉蒙住刀的红布,刀身寒光立现,在灰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