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皇城。
小桌上放置着一个铜鎏金双兽耳衔环香炉,这精致的小玩意正中插着一根龙涎香,白线缓缓向上延伸。
身穿袈裟的光头和尚双手合十,停下手上佛珠的转动,对着坐在龙座上手撑着头小憩的帝皇弓首。
他维持这个姿势许久,圣人终于睁眼,道:“大师有话要说?”
“阿弥陀佛,”和尚依旧弓着腰,道:“出家之人本该不理俗事,但小僧今日斗胆多说一句,陛下日理万机还抽空诚心礼佛,是有心之举,小僧想佛祖也定能看到陛下之心,但小僧道行尚浅,仅凭小僧每日为陛下诵经只怕是难以积攒功德。”
“大师的意思是?”
“陛下何不多多布施修缮佛寺以积攒功德?”
这是讨香火钱来了。
圣人眼未睁,道:“善,大师所言甚是。”
这就是同意捐了。
和尚眉毛微动,喜色还未弥漫上脸,便听圣人道:“那便还是与上次一样吧。”
与上次一样。
上次的香火钱已经成了和尚心底的痛,提起来都几乎要呕血,谁不知晓,上次圣人豪掷五十万两白银修缮佛寺却中途被一群小贼劫走。
那银子是一分都没到他们手里啊!
似乎是知道他的顾虑,圣人温和道:“大师不必担心,这次朕会命专人护送。”
话说到这份上,再反驳就不礼貌了,和尚嘴唇蠕动了好几下,但话始终卡在喉咙眼里出不来,最后看圣人似乎有要睡着的趋势,只得谢了恩请退。
一直等到和尚走了,才听圣人呢喃。
“正好她生辰也要到了,当做贺礼吧。”
小太监进来更换折子,几道密折摆到桌上,圣人翻看了两道,又忽然顿住。
眸中是与慕青桐十分相似的精光。
“这个孟清,”他轻笑着,道:“倒是会想办法。”
也正好,被他歪打正着了。
伸手去拿另一本,刚刚翻看,视线便凝聚住了,手上青筋在这一刻暴起,圣人眼眸中有多种情绪涌现。
但最终,他尽数按耐了下去,又归于平静。
千里之外,与中州遥遥相望的西州州主府内,中年男人同样在看一封千里加急送出来的密信。
“孟清?”他两眉凝起,将信纸扔到一旁,“他是什么时候出京的?”
无人能够回答他。
“不过也没关系。”
西州主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在那张已经经历风霜的脸上显得更加面目狰狞,他道:“我只要她死。”
这次,她必死无疑。
想起自己在南州布下的天罗地网,西州主心底充满了快感,他推开一扇暗门,里面灯火通明,仔细一看,竟是一个灵堂!
黑色的牌匾立在那里,血色的朱砂勾勒出一行小字——故儿古蔺之牌位。
扯出一个近乎假面的笑,西州主看着那牌位,满是畅快。
“吾儿放心,为父这就将那慕青桐送下来与你做伴。”
风起云涌。
空中凭空炸开一道惊雷,乌念慈瞧了一眼天色,黑沉沉的,却又没有雨丝落下,只是光打雷,心底不知为何突然涌上一股仿徨。
在乌州,这样的天气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的桌上也摆着一封信,信最后的“古纵奉上”四个字格外刺眼。
轻咬了一下下唇,她抄上放在一旁的佩剑,然而刚推开门,就被另一人拦住。
“父亲……”
乌念慈扯出个笑来。
“你要去哪?”
注意到她连佩剑都拿上了,乌州主沉声问道。
“不去哪,”乌念慈笑着,掌心已经起了薄汗,“城中不是新开业一家酒楼吗?我去瞧个热闹。”
轰隆隆。
又是一声雷。
电光打在父子二人的脸上,照亮两人那相似的下颌线。
乌州主看她似乎还是以往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他总在想办法保全整个乌州,但乌念慈又着实不争气,这让他实在无奈。
但是乌念慈真的是不争气吗?
幽暗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又扫,看的乌念慈几乎想要原地遁走,才听乌州主道:“去吧,早些回来。”
“好。”
乌念慈这一声回的心虚极了。
同样的时间,慕青桐坐在太师椅前,拿着朱砂笔勾画了一下,又揉了揉酸痛的腰。
碧春居终于传来要收尸的消息,她却有种事情超出了掌控的感觉,甚至感觉到这是连舟故意的。
他在故意露出这一面让她看见。
东州的天气比其他地方要好很多,这也是慕青桐选择在这里养病的原因之一,至少她不用担心因为下雨而导致的寒疾发作。
外面艳阳高照,她头靠在椅背上,疲惫倒是不至于,只是有些难以言喻的烦闷在心底。
宝音出去办事了,今日府内只留下宝珠在,她端了茶上来后,便低着头在一旁伺候,自从从乌州回来,她便没有了往日活泼,整个人都沉静了下去。
两声敲门声好似是破开沉寂的利刃,站在门口的奴婢开了门,荆玉脸上挂着虚弱的笑意进来。
“殿下。”
一个礼行到一半,就被慕青桐制止,她道:“你身体不好,别在意那些虚礼。”
“你怎么有心情来我这里了?”慕青桐问。
荆玉收回自己的手臂,笑意吟吟道:“来告状。”
这三个字这四年里慕青桐已经听过不下十遍,尤其是在荆玉还活蹦乱跳的那两年里,基本上隔上一两个月就要来上一次。
于是她条件反射,道:“回头我去说晋洮,你也别总去招他,他就那脾气,这次没有下毒吧?”
如她预料,荆玉脸上浮现出个委屈的神情,但说出口的话却不是她意料之中的。
眸中带着笑意,荆玉道:“这次可是殿下弄错人了,我不是来告晋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