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前面,靠右边的,是两个扎着羊角辫、戴着红色刺绣围兜的小女孩。她们的小脸上还有婴儿肥,胖嘟嘟的,手牵着手,就像是年画里的福娃娃。
右边眉心点了颗红痣的小女孩,是家中最小的。她是三房的独女,也就是徐露凝的表弟苏定波与表弟妹江氏的爱女。她叫祝祝,刚过三岁。
而另一个笑起来有梨涡的小女孩,是二房表哥苏定举与表嫂夏氏的幼女,叫做圆圆,今年三岁半。
圆圆的另一边,是一对相貌酷似、长得略高的兄弟。这是长房表哥苏定方与表嫂陈氏的一双幼子,今年五岁,叫做安安康康。
在安安康康的身后,站着长房的一双长女,她们叫做年年岁岁,已经十岁了。和她们一起站着的,是二房夏氏的长子,叫团团,今年七岁。
年年岁岁、安安康康、团团圆圆与祝祝,谨国公府的七个晚辈,都站在了徐露凝的面前。谨国公府家风严谨,男子不纳二色。他们几个小的,都是父母恩爱的见证。
也正因为这样,郑老太君与苏老太公才会选择洛河徐氏的子孙为婿。因为他们信得过徐太傅的人品,信得过洛河徐氏的百年根基。
只是没想到,这根攀岩向上的郁郁青竹,竟出了颗歹笋。徐守礼表面是个端方君子,实际却暗行小人之实。他内帷不修,这是谨国公府瞧不上他的原因。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不外如是。
郑老太君指着一群孩子,和蔼地对徐露凝说:“年年岁岁与团团,这几个大的,你是见过的。剩下几个小的,你还未曾见过哩。”
“只可惜生了病,都不记得了。”徐露凝先是遗憾,复又展颜,她眉峰一转,又带了盈盈笑意,“不过无妨,就当是重新认识。春怜、夏惜,将我备的礼物,给几位哥儿和姐儿。”
“是。”春怜与夏惜福身答应。
徐露凝心细,来之前就问过了金章与玉质。她命贝珠阙的珠宝匠准备了五色彩织如意吉祥琥珀手编绳,礼虽轻,寓意却是极好的。
拿到手中后,几个孩子立即就戴上了,尺寸很是合适。这样轻巧得宜的东西,不似其他金贵物件,更能长伴在这群小泥猴们的左右。
于是,他们又是弯弯眼,嘴甜道:“谢谢表姑母!”
小辈们惯是待不住,说完没过多久,他们就离开了正堂,跟着的丫鬟婆子也撤了个大半。余下的,就坐在两侧座位上闲聊。
郑老太君稀罕徐露凝,亲昵地让她坐在下首,细细询问她最近过得如何,徐露凝都一五一十地答了:“都还好,在徐家,似是没有人能欺负了我。”
“他敢!”
郑老太君不屑地冷哼一声,甚有底气地说:“露凝,有国公府挡着,绝不会让你被那娄氏刁难。说起来,你为何会带她的儿女一起?可是她借故为难你了?”
“那倒没有。”徐露凝收了笑容,轻嘲,“她不过是想巴结上国公府而已。说什么兄弟姊妹一体的空话,我也懒得与她掰扯。左右,让她那两个宝贝疙瘩来试试就知道了。”
“好啊。”郑老太君一听,登时抚掌大笑,颇为畅快,“你这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促狭鬼!虽说不记得往事,但与过去到底还是一模一样。”
杨氏几个也忍不住掩帕偷笑。
徐露凝的嘴唇虽然也在勾起,但眼底却有一丝怅惘。
她只能在他人的眼中,看见自己过去的模样。可看到的,终究是已经逝去的过往。万一,现在的她与过去的她,已经不同了呢?
下意识的习惯是不会骗人的,她坐在这里,竟然首先是感慨世事多变、物是人非。
会不会,到底还是应了那句话: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①
“好了,好了。”趁着无人说话,苏老太公赶紧轻咳几声,以显示自己当家人的身份,“时候不早了,赶紧让露凝回她的葳蕤园歇着吧。”
“也是。”郑老太君颔首,“露凝,你且先回去罢,传膳时再喊你。”
徐露凝嘴唇翕动,似是有话要问。但想了想,她又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低眉,行了一礼,道:“外祖父、外祖母,那我就先退下了。”
葳蕤园。
徐露凝跟着丫鬟,来到她以前居住的葳蕤园中。在葳蕤园门口,徐露霜与徐露寒得了消息,已经站在左侧等着了。
而右侧站着一位中年妇人,她露出光洁的额头,将一头浓密的秀发盘起,依稀可见几缕白色银丝掺杂其中。她的眼角有很深的皱纹,在左侧眼尾,还有一道旧时的伤疤。
她名沈汀,是苏微雪的贴身婢女。无论是谨国公府,还是徐府,她都一直陪伴着苏微雪。就算她嫁了人,平日也是在伺候着苏微雪。
她们名为主仆,实则情似姐妹。主仆俩甚至一同有孕,一同多难。苏微雪生下了体弱的徐露凝,沈汀生下了死胎。
徐露凝出生后,要回到洛河。苏微雪只信得过沈汀,她将尚在襁褓中的徐露凝托付给了沈汀。沈汀身子骨好,奶水丰沛,就此成为了徐露凝的乳母。
沈汀不曾忘记自己那不幸的孩儿,那是个男胎。同时,沈汀将这份思念变作了对徐露凝的爱。她视徐露凝,如若亲女。
后来,沈汀成了徐露凝口中的沈嬷嬷。十年后,她带着徐露凝回到了徐家。没过多久,苏微雪难产死去,临终将这三个孩子,都托孤给了沈汀。
至此,这几个孩子在哪,沈嬷嬷就在哪儿,直到他们初长成。在徐露凝离京的那几年,沈嬷嬷回到了谨国公府。
徐露凝明白,沈嬷嬷年纪渐大,养育了她,实为不易,沈嬷嬷已经很难有精力照顾她的弟妹。弟妹已经大了,不会再被下人或是谁给拿捏。
徐露凝做主,让沈嬷嬷守着葳蕤园。这里才是他们几个的家,在这里守着,沈嬷嬷总会等到他们。
还有就是,沈嬷嬷出身于这府中。落叶归根,在她心中,也必然是念着这些过往的。
“小主子啊。”沈嬷嬷年近五十,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她眯起眼,流着泪,动容地说,“你总算是回来了。”
徐露凝亦有触动,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说,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