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婴身量尚不及椅凳高,手掌并拢不能合握一根手指。
他捡起一二散落的大小钱,扯着骆美宁的衣裳便要往门外去。
骆美宁满面惊恐地瞧向伊三水。
她知晓自己这副模样在常人眼中便是鬼怪作祟:衣袂凭空扬起。
她战兢兢道,“三水姐姐,似有物拖拽住了美宁右小腿。”
伊三水不言,只俯身将落于地面的散碎银两与贡品一一拾起,以三官披风包了,置于背篓内。
鬼婴见有人与他抢夺供奉,慌忙忙扔开骆美宁衣角,腾挪身子,张口欲咬伊三水臂膀。
他跌跌撞撞凑近后,瞧清伊三水腰间负着的桃木剑,肉手未近剑气,便裂开嘴哭泣两声,又躲回骆美宁身后。
鬼婴自骆美宁腿边缓缓攀上她腰背,后如夜里那般卧于其肩,而那因拖拽扬起的道袍便自然落下。
伊三水垂首整理过屋中杂物,独自一人就将暄芳老妪棺椁阖闭,又转身询问,“现下如何?”
骆美宁苦丧着脸,“不曾离去,似在美宁肩上。”
“去南边山上瞧瞧有无李树。”伊三水万分镇定,他落了老妪一家门锁,离村往南面去,以眼神示意骆美宁跟上。
是了,夜里琰三儿提及:芽儿产下的孩子被埋在南边山坡的李树下。
怪的是,伊三水双目不能视鬼,怎知找上她的是芽儿之子?
该赞她一声料事如神?
骆美宁头回与鬼离得如此之近,她能轻易察觉鬼婴清浅的呼气声儿:似是口里含着哨儿,尖锐刺耳。
鬼婴上了她肩,也不害她,唯那双耷拉于她耳畔的二只云石纹手臂异常骇人。
这年头,妇人生产九死一生,幼儿新生多半夭折,人命若草芥。
鬼婴这身体呈雾状若隐若现,像是皂角搓出的泡沫,飘飘摇摇便碎了。
伊三水前边儿领路,他脚步轻盈,又似能辨识前路,一时行得顺畅平缓。
时值正午,秋老虎仍颇有余威,半空圆日如盘,晒得骆美宁额头发汗。
而她肩畔鬼婴呼气声响较之前更甚,胸膛起伏,身量也愈轻了。
入山丛,树影缭绕。
昨日降了大半天雨,山路泥泞难行,初秋落叶散碎。
妙的是泥路与落叶恰恰映出条蜿蜒足迹,扭扭斜斜上了山坡。
伊三水以桃木剑拨开草丛,寻迹而行。
少时,二人至一李树下,树边大半泥土状似被人徒手翻开,泥水间零星散着些血渍,而女人的足印自树后继续朝山中蔓延。
这黄介村南边儿山里不止一二棵李树,琰三儿给出的地点甚是模糊,难想芽儿从夜里得了信后拢共如这般刨了几棵李树。
骆美宁身上物什不及伊三水背篓里的多,但她行路间需顾及胸前那面鬼神鉴——生怕稍有差池便将这宝贝磕碰碎了。
伊三水见她又遥遥落后,停步复问:“攀附上你的东西还在?”
骆美宁委屈颔首,“还在呢。”
伊三水揣度:“想是有哪方孤魂执念难消,走罢,得再爬一阵。”
山坡碎叶、烂木间冒出不少蕈类,骆美宁只稍于李树边歇了会儿脚,便瞧着那生着白斑的艳红菇伞化作一张熟悉的鬼面——祖师观内的鬼仙。
他抚着白须唱道,“善恶有报终有时。”
骆美宁如今都被鬼婴骑了肩膀,亦不畏惧,她伸出两指掐了红菇伞柄,硬将它从树缝里拽了出来。
祖师鬼脸‘腾’地不见。
已往前行出几步的伊三水回头瞧她,见骆美宁拽着只毒菇,高喝道,“扔了!”
骆美宁吓得将菇往山下一甩,勾着脖子仰视立于高处的伊三水,“怎么?”
“有毒......若你不想似琰三儿那般昏死,这山坡上的东西,都莫随意瞎碰。”
琰三儿昨夜恍惚晕倒的模样倒不是假装,亦不似被芽儿假扮的鬼女吓到,像是芽儿往手中涂抹了什么致昏迷的药物,令他倒在墙角无力反抗。
骆美宁感叹伊三水见识广博,兴冲冲追上两步,心间愈发可惜:这般女子,怎能便宜了黄假道那厮?
迈过一片松柏林,又遇道荆棘拦路。而泥路上的足印也逐渐浅淡,在荆棘丛中没了踪迹。
伊三水本欲就此劈开条道,骆美宁却道,“三水姐姐,我们绕着荆棘丛且行一圈,瞧瞧有无漏处。”
骆美宁肩上鬼婴早于瞧见荆棘丛时便紧攥了她的鬓间碎发,扯着往西边走。
李子树下到底埋的是鬼婴尸身,灵体与肉身总有感应,倒不如随它去了。
伊三水驻足凝视骆美宁神情,半晌,他攀上一圆石,道:“十丈外约有条小道,荆棘丛另一侧似有人迹,近了。”
鬼婴亦能听懂,他听伊三水如此说道,越发激愤,两只小手挥舞着,拨乱了骆美宁一头发髻。
“脚下快些。”伊三水较骆美宁更急,他口中催促,迈步不止。
骆美宁与伊三水身后,只欲一把扯住鬼婴双手,却捏了个空——这鬼婴能碰到她,她却摸不了鬼婴。
只不过,她向来只能目视鬼物,倒也不奇怪。
行多步,果真似伊三水所言那般,数十丈外,荆棘丛被篱笆隔开条小道,自小道往内瞧看:一株李树枝丫上挂了条白绫,随风飞舞。
芽儿于日光下不如作业凄厉,肌肤少些苍白,却多有蜡黄之色。
她赤足于草面上朝白绫处跳跃,数十下后,终以指勾了白绫尾巴,展开了便要往脖颈处放。
鬼婴两只眼瞳终聚齐了往芽儿处瞧去,他挥舞着小手将骆美宁鬓发猛地一扯,看她‘嘶’地唤出声儿来。
伊三水比骆美宁早踏出荆棘丛两步,听闻骆美宁哀叫,他忙回首探看,似无救助李树下芽儿之意。
骆美宁龇牙咧嘴道,“那物抓我呢,该是芽儿孩子吧,我们得将她救下才是。”
伊三水不顾芽儿,他敛起双目,神色凌厉,仿若在对鬼婴开口,“你这家伙,倒不知现下是有求于人?”
鬼婴被他瞧得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