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怎么会忘。
自从父亲亡故,他就被祖母关进佛堂一遍遍听她讲述这件往事。祖母说,他是顾王府未来的主人,绝不可以混淆王府血脉。之后,他几乎日日被祖母耳提面命,要他发誓一定要找回那早已生死不知的妹妹。
渐渐长大后,他开始明白,祖母要找的根本不是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而是一个还允许自己活着的理由。老太太守着顾王府守了一辈子,先送走了丈夫又送走了儿子,如今支撑她还活着的唯一执念,便是要给自己死去的儿子一个交代,那就是帮他找回那个丢失的小女儿。
思及此,顾朝顿觉有些无趣,不咸不淡地回道:“祖母只知当年家中恶奴是在被追击的途中丢掉了妹妹,这些年我早已暗中命人将恶奴口述中相似的路线搜索暗查过无数遍,可都一无所获。即便祖母这样每月找我问询一次,孙儿也只能答,此事如大海捞针,还请祖母耐心等待,孙儿会尽力寻找。”
见他一幅毫不在意的模样,老太太面上突然显出几分憎恶,将握住佛珠的那只手狠狠拍在桌上,怒道:“若非当年顾昱对她百般维护,我早将那野种赶出王府了。可是顾朝,这次顾今差点让我整个顾王府蒙羞,如今我对她的忍耐已经快到底线了。我对你的忍耐也是!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直到你死,都要守住顾王府!”
她话中尽是冷漠疯狂,顾朝却早已习惯了,“孙儿省得。”话毕拢手行了一礼,准备起身离开。
“站住!”老夫人喘着粗气复又拿起佛珠捻了半晌,直到面上狰狞渐缓,才沉声道,“去庭院里跪着,等你真的省得再起身吧。”
顾朝面无表情地应道:“是。”
地上并不是平坦的石板,而是被早晨寒气落了霜的湿泥软土,他直挺挺跪在庭院中央,面上无喜无忧,过往地丫鬟仆人也都低着头匆匆过去不敢多做停留。
顾朝的膝盖小腿处早已被软泥浸湿,往骨头缝里渗着寒气,他高束起来的墨发上也已结出一层水汽。
顾朝跪的太久了,久到他都快要忘记时间了。
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的五感在时间的静滞中已有些迟钝了,直到来人近在眼前,他才看清是谁。
“你来做什么?”
顾今毫不在意衣裙被污泥弄脏,同跪在他身前说道:“我在院中等你吃饭,等了好久都不见你来便过来寻你,你为什么被罚跪了?”
见顾朝不答,她烟眉微蹙,说道:“若是做错了事认个错不就好了。”
顾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复又收回视线:“你回去吧,是我自己要跪到现在的。”
顾今面上闪过一丝不解,然后附耳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压抑自己太久,终于疯了?”
她的呼吸洒落在顾朝的耳畔,一阵酥麻的感觉从耳廓处扩散开来。他不适应的向后避开,顾今却不许他躲,从腰带上解下荷包取出一个蜜饯抵在他唇瓣上,“这是我从你的小厨房偷拿出来的,老李晒果脯可有一手了,可他不许我多吃,我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拿出来的,你快尝尝。”
顾朝唇瓣上染了糖霜,在顾今的注视下缓缓咬下一口,酸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顾今看着他,笑道:“甜不甜。”
顾朝淡然如水的音色微微沙哑,嗯了一声。
顾今将整个果脯塞进他嘴里,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糖霜去扶他起来:“那就别在这里发疯了,老李还做了好多其他好吃的,你不在他不让我动筷的,我都快饿死了。”
这一次顾朝没再拒绝,而是顺着她的力道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
长时间地跪着让他腿部气血不顺,连眼前也突然犯了黑。顾今忙直起身子给他做靠,待他缓过劲儿来才扶着他慢慢往外走,边走边小声嘀咕:“这老太太也真是的,怎么只求神拜佛不积德行善啊,这可怎么行,若是以后菩萨显灵问起她做过那些功德,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不会降罪我们王府吧……”
顾朝顺着她的力道缓步向前,垂眸听着顾今一路上不停地和他小声抱怨,鼻间萦绕着少女身上特有的花果香,入目是她挽住自己的尚缠着早上那方手帕的手。顾朝不自觉动了下手指,不小心触上她的衣裙,周围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一切似冰雪初融,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感受着柔软的发丝从指间划过,听着她吵吵嚷嚷地说自己的发髻要被弄乱了,想躲开却又不敢松开他,不知不觉间他素来淡漠的眉眼竟有几分柔和了下来。
回到雪苑后,顾流忙上前:“主子,您——”
顾朝摇了摇头,形容虽有些凌乱,但却不仍清冷贵气:“无事,取身干净衣服来。”
“是。”
待一切整顿得当顾今的肚子早就饿扁了,她看着姗姗来迟面上还有些苍白的顾朝,张了张嘴还是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老李一边将重新热好的饭菜端上桌,一边欣慰地说道:”小郡主真是长大了,若是小时候肯定早就嚷嚷兄长来的晚饿着您了。”
刚刚差点抱怨出声的顾今:“……”好险!
老李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老仆了,话语间不自觉便透着股看小辈的亲昵,“下次再来李叔还给你晒果脯吃。”
顾今刚要振臂欢呼,就见顾流臂弯挂着一件绒领披风从屋内出来,正色道:“听云枝说,前些日子郡主才因牙齿不适请过大夫,李叔您还是少晒些给她吧。”说着将披风披在顾朝肩上。
顾朝伸手拢了拢领子,随意接道:“有些人总是要疼过才肯长记性。”
什么话也没说但是莫名其妙成为众矢之的顾今:“……”
用过饭后,顾朝没让她立即离开反而把她带进了书房。顾今一踏进来便不由得想起之前来找他的那晚,那晚的顾朝给她一种十分陌生和诡秘的感觉。月色朦胧,雾暗云深,若非是在这书房中相见,恐怕她也不敢确认那到底是谁。
思及此,顾今只觉得浑身都开始不自在起来,于是自觉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顾朝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在书桌上平铺了一张白净的宣纸向她招了招手,“顾今,过来。”
顾朝因为刚刚脏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