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浓秋,落日熔金,余晖铺满摄政王府,洒落王府走道一片金光,日光落入池塘,反射些许刺眼的光,浮光跃金的水面,配上古韵残荷,倒教人无端看出几分悲凉。
王府家仆赶在落日余晖前点亮檐上高挂的璎珞琉璃灯,七进七出的宅子,白墙黛瓦,雕梁画栋,若要细数宅子里到底有多少间房,只怕要数上一会,随风轻摇的璎珞琉璃灯围着游廊相绕,一圈接一圈,延绵起伏,华灯宛若星雨。
语楚站在只剩枯黄残荷的池塘边,目送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家仆匆匆走过抄手游廊。
似乎没有人能看见她,甚至领队直接带着后面的家仆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
几柱香前,她睁开双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身体透若冰泉。她触摸不到任何物件,每次想碰什么东西,总会扑空。她想和经过她身边的家仆搭话,却发现所有人对她的声音罔若未闻。
找不到人对话,她只好自己孤独地逛着偌大的宅子了解情况。这般富丽堂皇的宅子,就算她生在英国公府,从小看惯浮华,也不由在心底发出一声声惊叹。英国公府的宅子也不过五进五出,能拥有七进七出的宅子,足以可见宅子的主人家底丰厚。
宅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七尺余高的黄花木府门大敞,一列腰间佩刀的锦衣侍卫一分为二,恭敬地分立在府门两侧。
马蹄声渐渐由远及近,福金仪仗在车架前开路,不久便行至宅门处。
语楚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大人物的名单,也没想出来京中到底哪位皇亲国戚有资格,可以担得起如此高规格的仪仗。
车夫停好马车,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了车帘,车帘被掀开的刹那,她看清了那双手的主人。
秋风吹起他宽大的广袖,暗纹玄衣,金冠束发,腰缠白玉,矜贵又荣华的装扮,一扫她记忆里对他朴素的认知。
他的身段高挑又瘦削,宽肩窄腰,劲瘦的腰线被白玉腰带勒出,展现出观感极佳的美感。
浓墨般的剑眉斜飞入鬓,灿若繁星的双眸微微上挑,眼神透露出久居上位的威严,鼻梁笔直高挺,一张殷红的薄唇轻抿着,面颊上她熟悉的婴儿肥不见了,取代而之的是一张线条锋利的脸。
邓清越走下马车,莫名在面前感受到了一丝奇异的熟悉感,他迅速抬眸望向宅门后的影壁,然而那里空空荡荡,一览无余。
他自嘲地扯唇一笑,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她都已经走了十五年了,尸首都是他亲手埋的,如今在地下或许都化成一抷土了,他居然还在妄想她能出现。
语楚望着他走进宅子,轻飘飘地跟在他身后。
邓清越察觉到熟悉的感觉从面前去到了后背。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偏头。虽然明知她已身故,但他还是心存希冀,痴心妄想着老天会让她以另一种方式重返人间。
他生怕偏头后看到背后空无一人,那抹熟悉的感觉只是他的臆想。
但是想见她的愿望太过强烈,他最终还是选择偏过头,然而偏过头后却失望地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殿下,怎么了?”长福注意到骤然停下的摄政王脸色变了又变,表情从不敢置信到害怕惶然,再从害怕惶然到失魂落魄。
“无事。”邓清越立马就恢复了他多年来炼就的冷静自持,“来人,净手。”
话音刚落,便有三四个女婢捧了沐盆、巾帕和桂花蕊熏的皂豆上来。长福上前,恭敬地为他卸去指间的白玉扳指。
陶语楚站在他身后挑眉惊奇:“你小子架子可真大,净手都要三四个人围着服侍。”
邓清越细细净完手,转身走向后院。佛堂正对着垂花门,垂花门两侧都栽满了她生前最爱的海棠花,红盈盈的花树连成一片,火红得如霞如云,每一棵都是他亲手所植。
他推开佛堂的大门,将门后的细蔑卷帘卷到了底,又一盏盏地将佛堂里的莲灯点亮,霎时灯火亮堂,明黄烛光照亮整个屋子。
陶语楚跟在邓清越身后,整个人如坠冰窟,佛堂的正中央供着一尊牌位,用飘逸的鎏金大字写着“陶氏女语楚”。
记忆瞬间回笼,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现在身躯趋近透明。
因为现在的她,是鬼魂啊。
元盛三十三年,英国公被人匿名举报通敌叛国,私联匈奴。一夜之间大厦倾覆,英国公府上下两百余人全部收监入狱。
陶语楚身为英国公嫡女,被单独关在不见天日的牢房,身边是吱吱乱窜的老鼠,身下是发霉潮湿的稻草,每日的吃食仅有一碗飘着星碎菜叶的菜汤。
父亲赤胆忠心,青天可鉴,他常常在她幼时将她和兄长高举头顶,笑闹后又抱着二人认字。父亲教他们认识的第一个字是“大”,第二个字是“周”。
教自己孩子认的第一个词,就是“大周”的英国公,怎么可能会叛国?
她相信父亲是被冤枉的,所以即使被狱卒用上重刑,也咬紧牙关默默承受,哪怕晕死过去,也不肯在认罪状上签字画押。
不久监狱外传来消息,父亲畏罪自尽,母亲也因高烧不退病故。
宫里派人前来宣读圣旨,英国公叛国通敌,证据确凿,英国公府两百余人全部打入死牢,待秋后问斩。
她跪在监狱门前,重重地向前来宣旨的宫廷内侍磕了三个响头,忍住眼眶热泪,言辞恳切地向他陈情,希望他能把她所说的话带给皇帝。
“英国公府,满门忠烈,朝野皆知。陶家人自开口说话伊始,就必须牢记家规第一条:‘忠君爱国,怜惜百姓’。”
“小女家父,年十八入仕,身死时方四十八,从政三十年来勤勤恳恳,昼夜不忘为生民立命之誓,任青州刺史之时,被匈奴围困城中三年,就算城中粮绝,他仍不肯叛国背君,多次拒绝匈奴人递来的劝降书。”
“我的母亲,幼年便拜入天下第一剑法大师门下。天下人都言她笔落惊风雨,剑出天下安。家父被围困青州之时,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希望圣上放弃青州。是我的母亲带领太后娘娘亲批的援军,冲破匈奴封锁的防线,千里夜袭夺回青州,阻止了青州城破的局面,改变了青州百姓被匈奴人屠杀的命运。”
“我家兄长,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