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丞相顾景曈的车驾抵达了蜀州。
南诏与大盛一向不睦,边关战事频发。朝中以谢将军为首的一派主战,上书请求一举歼灭南诏,自此便可百年无虞;而以顾丞相为首的一派主和,认为战事祸及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发动,还是和谈为上。两派争执不下,最终圣上决意听取顾相之言,邀南诏前来和谈,并将此事全权交予顾相负责。
顾相半月前便已动身赶往蜀州,并且写了一封加急文书寄与蜀州刺史,提前安排好相应事宜,岂料在路上就听闻了刺史遇害的噩耗。蜀州官员已经尽力封锁消息,等他抵达再做决断。他快马加鞭日夜不休,终于将七日的行程压缩至三日,到达了蜀地。
他三日未眠,仍旧顾不上休息,抵达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去验尸。
验尸台上躺着一具无头男尸,尸体已经开始膨胀,表面浮现出青绿色的尸斑。脖颈处的断面平整,伤口腐烂流脓,臭气熏天,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据下官判断,应该是职业杀手所为。”王参军指着尸体的脖颈说道,“切口平整,下手之人的动作极为干净利落。现场没有打斗的迹象,尸体也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应当是趁刺史大人不备,一击致命。”
“下官同意王参军的看法,凶手定然具备极其丰富的经验。”孙长史道,“下官询问了刺史大人府上的人,当晚值夜的是刺史的贴身小厮松竹,他被人打晕了,并未见到凶手相貌。而府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见到可疑人士,或者听到可疑的声响。”
刘司马道:“刺史大人为官清廉,爱民如子,下官认为仇杀的可能性不大。倒是如今与南诏和谈在即……”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杀害蜀州刺史的动机,恐怕就是破坏和谈。
顾景曈询问道:“确定这具尸体是刺史本人吗?”
孙长史回答:“请刺史府上的人来辨认过了。刺史大人的握笔姿势与常人不同,茧在中指上;刺史夫人描述的痣的位置,也都对应得上。应是刺史本人无疑。”
“刺史遇害的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刺史府上下都知道了,下官告诉过他们不许外传,不过……”孙长史面露难色,“刺史大人毕竟是我的长官,下官的话,他们未必肯听。除此以外,刺史府来报案的时候,衙门里有八个人在场,还有我们三个和一个姓张的仵作知道这件事。”
见顾景曈蹙起了眉头,孙长史急忙补充:“衙门里的人您尽可放心,嘴巴都严得很,定然不会乱说话。”
大致了解过眼下的情况,顾景曈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吩咐道:“刘司马,我提拔你作刺史,接管州中一切事务,继续准备接待南诏太子之事;对外便说是前任刺史调走了。孙长史,你负责封锁消息,管好底下人的嘴;再拿着我的令牌去趟刺史府,告诉他们无论何人泄露消息,以卖国罪论处。王参军,你继续追查凶手,有任何进展,立即向我汇报。”
三人领了命,立即着手去办。
顾景曈接连几日神经都紧绷着,头疼得厉害,烦躁地揉了揉额角。顾家的家仆劝道:“大人,您三日没合眼了,先回客栈歇歇吧。”
“我在座上眯一会儿就行。”顾景曈道,“将草拟的两国协约呈上来,再给我看看。”
他实在是疲累得很,托着头便在椅子上睡着了。
梦里是热闹的元宵,身侧少女的眼眸如小鹿般澄澈明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架上那盏兔子灯。
他笑吟吟地问她:“想要?”
她赶紧移开目光,摇了摇头。
他从来是了解她的。她是家中庶女,小娘去世得早,自小便无人疼爱。在其他人都缠着父母撒娇耍赖的年纪,她却卑躬屈膝,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对于她而言,开口讨要自己喜欢的东西,似乎是莫大的罪过。
他强硬地拉了她的手,走到商铺前,询问店主那盏兔子灯怎么卖。
“客官,我这儿的东西不是卖的。”店主笑着指了指竖着的箭靶,“喏,一文钱一箭,射中十箭,这盏灯就归您了。”
她想要把手抽出来,奈何他抓得实在太紧。她红了脸,嗫嚅着劝阻道:“我真的不喜欢,你别破费……”
他数出十枚铜钱:“先来十箭吧。”
他终于还是松开了她的手,挽弓搭箭,十箭里只中了四箭。总共花了二十八文钱,他才赢得那盏兔子灯。店主喜笑颜开地把灯递给他,热情地介绍说还有莲花灯、走马灯、仕女灯,问他还有没有别的看得上的。
他也很开心,拎着兔子灯看了又看。灯上的兔子趴在月亮上,而他要把它送给他心上的姑娘。
他回过身,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她不是会到处乱跑的性子,他蓦地慌了神,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呼声淹没在人潮的喧闹中。他拉着每一个人询问是否知道她去了哪里,得到的总是否定的回答。他奔跑着,寻找着,汗水湿透了衣衫,身上却愈发冰冷,浑身的血液仿佛凝结成冰。
“阿阑……阿阑!”他于梦中惊醒,贴身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家仆已然取了协约回来,静默地候在一旁。他望着眼前的一切,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他饮了口凉茶,定住心神,挥手示意仆人退下。
元宵节的那一晚,成为了纠缠他七年的噩梦。
他无数次地后悔过,如果那晚他没有那样执拗地要赢下那盏兔子灯,如果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如果他一直让她待在他目光可及之处,是不是就不会弄丢她了?
他打听过走失的女子都是什么可怕的下场。他有时甚至会梦见她被卖给年迈的富商做通房,被主母打骂欺侮,夜里缩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有时会梦见她被卖给穷人家当媳妇,被打断了双腿关起来,为家里的几兄弟传宗接代;有时会梦见她被卖进青楼,受尽折辱,最后悬了根白绫吊死在梁上……
他怕得要死,怕找不到她,让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受苦;又怕找到了她,她已是一具尸骨,一抔黄土。
他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翻开了桌上的协约。在旁人看来,他实在勤勉得过分了,时常不顾休息,没日没夜地处理公务。殊不知正是投身于这些繁忙的事务,才能让他熬过这漫长而苦痛的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