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尽出来脸色已经苍白,手指关节泛起青蓝,且抑制不住地发抖,仿佛被压在冰山底,走也走不动了。
我少时同样在祥宗的剑上吃过亏,贪顽被它刮破手指导致寒气侵体,养伤月余才好,楚尽伤势比我重太多,我着实无法放心。
他们和我说话,我自认正常回答,却也不晓得都在说甚,直到绛羽再次按住我,提高声音在我耳边大叫:“闭关,楚尽说他要去闭关!”
“我们婚期将近,我入关短则五日,长则十日。”楚尽说话很吃力,但依旧温柔地笑着:“一定赶得上。”
此刻一众仙侍押着祥妤出殿,背对我们越走越远,逐渐隐没在暗昧的浓雾之中,再看楚尽含着光亮的双眼,我感受到磅礴的悲哀与柔情的碰撞,仿佛命运对我千锤百炼,让我明白一切随缘无所执着,而他一如既往陪伴在我身边更加认证这一点,他和我之间是无需执着无需苦求的缘分。
我拿袖袍给他擦手,又撕下衣巾为他捂住伤口:“就算推迟也无妨,我等你就是了。”
楚尽原地掐诀,离开的霎那间对我轻轻笑了笑:“烟雀。”
他没再说其他话,我刹时回望见千万年的悠长岁月,朝朝暮暮皆由这一声唤起,我目睹着跟他一起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还有他当时的模样......
它们在我眼前闪动,包括我不常想的小事;它们陆续游走,镜花水月般无法捕捉,却在脑海中真实地存在徘徊着。
“楚尽!”我失神地唤他。
“他已经走了。”绛羽拍拍我肩膀:“你来我殿中坐会儿,我们说说话。”
我在惝恍中清醒过来,四周很平静,身侧略有浮云,前方则是开阔的茫茫大道。
我们一路无言,走入院子之际我顿觉得熟悉,中央的池塘内照旧有各色锦鲤,何桉将它们喂养得很肥硕,绛羽总调侃它们乃金猪水中游。
我到殿内转了转,陈设一如往昔,桌案上也照旧有一盆水仙。
绛羽拉开好大架势,霸气地喊:“何桉!”
我心叹他简直是千方百计找死,随之见到何桉端着水果冲过来,飞快将装满葡萄的盆搁下,紧接着就像饿狼追绵羊般气势汹汹地朝绛羽杀去。
“你喊谁!”何桉死死揪住绛羽耳朵。
绛羽比何桉高许多,这一被拽迫使他不得不弯腰跟在她身旁,一面赔笑脸,一面又找辙告诉我——夫人在给我按摩耳朵!
地位尊崇的绛羽老人家在外向来颇具威仪,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神仙姿态,开口就呛人,三界神仙碰上他这张嘴有几个没吃亏的?
幸而一物降一物,面对何桉他天上地下第一乖巧。
何桉无甚变化,还是穿着青袍,还是无比可爱,圆圆的眼睛比葡萄还水灵,粉嫩的脸蛋好像多汁的水蜜桃,连嘴唇也胜过樱桃红润。
我当初便被何桉外表所迷惑,认为这般玲珑的仙子定然娇弱,需要我多加关照,再加上她少同男子交流,于是更加笃定她腼腆。
但见绛羽叫她姓名,她咆哮出“你喊谁”,再看她跳起来抓绛羽耳朵,我傻眼了。
彼时我还小,头回遇到这般血雨腥风的场面,深觉恐怖,以为奇仙何桉听不得别人叫她姓名,遂不敢直呼其名讳,生怕她杀过来跟我玩命。
何桉几乎不与楚尽沟通,我只好暗中观察,发现绛羽叫“夫人”无有大祸临头,终于心安理得一起叫何桉“夫人”,结果遭到众人大笑。
之后绛羽时不时拿此事逗我,我年纪小面皮薄,这桩事便成为莫大的阴影,甚至觉得自己仙生从此有了污点,如今回忆也觉得可乐。
他们闹半天终于休战,绛羽讨好地向何桉请示:“今儿许我饮酒吗?”
何桉说已备好了,绛羽掩饰不住地高兴,笑意无穷绽放,一连串肉麻美言跟着喷洒于何桉,听得我浑身鸡皮疙瘩。
我见过众多嗜酒人士,但和绛羽比起来都还差一点。
绛羽饮酒如水,真乃海量,能够一人喝倒我一整殿,谁来都不是对手,迄今为止我尚未见到喝得过他的。
我到现在也忘不掉第一次目睹绛羽饮酒,先把头埋入酒缸深吸一口气,然后拿大瓢往口中擓,不停擓还嫌不快意,最后夸张到托起酒缸往嘴里灌。
他吨吨往下咽,不留情地饮尽所有,再呈现出心满意足的享受面容,还要长舒一口气,发出“哈——”的声音。
后来我喝酒倒是学会了,但没他老人家喝出来的那个神韵,对此我甘拜下风,就算再活十万年,我也不能够捧缸喝。
不止我,楚尽的酒量也是随他锻炼出来的,有件事也实在难忘。
那回我们喝得酩酊大醉,绛羽化为原身火凤驮着楚尽到处乱飞,恨不得把脸丢到五湖四海。
火凤满身丹羽,唯独额间为银白,虽然醉眼迷离,可谈吐不含糊,依然是仙者姿态,表面看并无不妥。
绛羽邀请大家一起玩,何桉头昏只想睡觉,我喝多犯懒也不爱动,就剩楚尽晃晃悠悠爬到火凤背上。
最开始一切还都正常,但绕几圈之后就不行了,空中一人一鸟边飞边吐,楚尽几次好悬掉下来。
这时候何桉不晕了,我也不懒了,在地上仰头盯着准备接他。
结果没接到楚尽,倒接了一身呕吐物,俩人吐得那叫痛快,浇我们一人一脸。
何桉半点困意也没了,化身青鸾骂着街去抓,她疯狂地追,他俩就疯狂地飞,场面要多乱有多乱,我顶着一脑袋黏糊糊的脏水大受震撼。
这次之后绛羽就被禁酒了,他痛苦特甚,酒瘾发作像要死似的,何桉到底还是心疼他,便改成定时定量了。
“哈——”绛羽喝下一大口才开始讲话,说在洪曲看到尸块辨认不出,只是直觉感到不一般,就连闭关重塑之初都不敢确定是否会白忙一场。
何桉接着跟我讲述诸多细节,包括托梦的事,因为绛羽即将出关,她又罕少与楚尽交流,所以无法顾及我记不记得她,只能托梦给我。
“我曾经给楚尽留过一封信,说去洪曲闭关,或许对烟雀有帮助。”绛羽呷着酒,觉得不过瘾,却不舍得全部喝掉,一时间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