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尽闭关之处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寂灭的尽头,这座高耸的黑山周围巨浪滔天,墨汁般深不见底的水冲击着山脚,再翻起白色的浪花,而云雾和灰天茫然地融合成一色,成群的乌鸦在空中盘旋,仿佛此地只剩下黑与白。
“上神已经出关了。”一头通体银白毛发的狮子缓步而来:“我是他的护关弟子,名叫宴坐,你是烟雀吗?”
“是。”我问它:“楚尽何时出关的,你晓得他去哪了吗?”
宴坐摇一摇头:“我没有时辰概念,但上神出关走得疾,离开之前告诉我,倘若烟雀来此,我想请教的问题便能得到点拨。”
我示意它说,宴坐遐思过往,似乎不知从何谈起,我便旁敲侧击地提问,终于将范围缩小到中陆的一部《妄尽还源观》。
“我曾神游中陆,无意听到一名法师在讲它,但我功力不足以在中陆支撑太久,所以尚未听完。”宴坐垂首遗憾地叹息:“一体二用三遍四德五止六观,我听到四德的第三德便不得已而回来,待恢复状态再去,只听到后面的五止六观,所以实在想了解第四德是甚,能否劳您给我讲讲?”
《修华严奥旨妄尽还源观》乃《大方广佛华严经》的浓缩,因为后者有数十万字,人们能从头到尾读完,再融会贯通从中体悟佛法委实需要花些工夫,所以祖师大德提取其精华,圆满地总结出前者。
“四者普代众生受苦德,简称代众生苦。”我道:“代众生苦并非世界中的苦楚,不是让人们不生病,抑或很有钱,而是令众生转邪见为正见从而离苦得乐,是故若人以三千大千世界七宝布施,不如金刚经四句偈,因为此乃实相,但话说回来,众生根器和程度不同,许多人深刻认定在娑婆世界过得苦,所以为渡化这些人不得不先讲‘苦’,否则他们不听不信,可最后还是归到为何本没有苦。”
“不得不说祖师大德将‘真如’译为‘本无’真是妙极了。”宴坐恳切地向我顶礼,继而开口:“还有一道疑问,我总断不了妄念,该当如何?”
我回答它:“不要执著断妄念,这是断灭相,因为自性真如能起念,就像你本来能听见,难道会因为听到噪音就要完全断掉听觉吗?还是能够不断听觉只断掉噪音?它们本就不一不异,知而不随即好。”
宴坐埋首伏于地面,随之道出中陆耳熟能详的四句偈:“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我辞别宴坐匆忙赶回七系,冰雪琉璃的世界再次映入眼帘,在天宫数时辰而已,此间已入冬季了。
大家于一楼忙碌,伴随着欢笑声和刀与砧板撞击的切菜声,几道身影埋没在碗盆之间,肉馅和米面的味道揉杂着梅花所散发的清香,还有墨香。
任双正在写春联,我笃定是有喜事,因为他不常在众人面前动笔,从不轻易写字,我在七系如此久,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洒墨。
赵柘率先看到我,亮着嗓子跟我打招呼,其他人随之冲我说笑。
周弃念在人群中尤其显眼,头发枯得像晒干的豆芽菜,脸色蜡黄,体形瘦削如柴,但精神状态还好,不至于将死相貌。
我问楚尽来过否,他们齐齐摇头,使我又焦急地回到阴界,从酆冥大殿跑去寝殿,总是恨腿脚慢。
我似乎看见前方有光,似乎听到悠沉的古琴,在昏暗寂静的阴界发亮发响,直到接近了,四肢百骸倏尔轻松了。
一张琴摆在案上,青色的火苗跳动着,与他银白的长袍辉映起来恍若月夜清风,不沾尘埃,而他坐在那里,秀发流畅地铺在肩颈,纤长挺拔的骨和紧实饱满的血肉,始终没有丝毫累赘的线条。
他真切地在我面前,不再是梦境中无可捉摸的,可我还疑心不真实,满腹话语也堵在喉咙,吐不出口去,更挪不动步子。
“烟雀。”楚尽笑着望我:“你回来了。”
我头脑瞬间空白,要说的话骤然忘却,腿脚也立不稳了。
他搂住我,接着说好多话,我相信他身子好了,因为看他面色,或在他怀抱里,都没觉得不妥。
我抚摸过他的头发,到面庞和衣袍,不自觉地叹:“好久没见到你了,也好久不见你穿这身了,平常做梦反倒越梦越想你,不过总归是聊胜于无的。”
楚尽眼光霎时变了,炽火般烧到我的脸,随即扳住手腕将我按到榻上,气息也渐渐混乱,这股火亦从脸烧遍全身。
我再思念他也受不住反复捣弄,只好想法子对付,一会儿让他撂帐子,一会儿托他斟杯茶,但没几回就被识破了。
他不揭穿我,也容我歇息,还陪我一起喝茶,嘴角却一直含着笑意。
我忍不住问:“好笑吗?”
楚尽佯作正经地说:“你已经喝五回了,我给你记着,看你一共能喝几回。”
我愈发不服气:“离远点,你坐到我影子了!”
“怎么?”他斜眼睨我:“还坐疼你了?”
楚尽搁下茶杯,我也无法再装模作样地喝茶,更不清楚何时睡着的,被唤醒之际他已为我穿戴整齐,而他坐在榻边还在整理自己的衣袍。
我委实疲倦,钻到他怀抱内继续歇着,迷迷糊糊感觉被抱起来,尚未来得及问就又见到七系诸人的面孔,好多声音在嚷,虽然混乱,也听得出快意。
任双挺着肚皮道:“就等你俩呢!”
听他们对话我才知道,楚尽出关后来过七系,这些人谈及此事全部现出得意神色,大约觉得联手骗过我了。
“尸尊!”竹熙端着碟子拱入人群,冒出一颗头问:“我说拌萝卜,楚尽非让我拌黄瓜,你想吃哪道?”
我脱口回答:“都吃。”
楚尽歪着脑袋注视我:“你倒是谁也不得罪啊。”
拌黄瓜是竹熙的老手艺,我向来爱吃这一道,看他拌特别简单,无非就是糖和醋,再加一撮盐和辣椒面,最后点点儿香油,但他手把手教我,我却死活拌不出同样的味道。
这厢大家笑得响,外面一群人笑得更响,声息排山倒海般压进来,一连串人头也随风灌入楼房。
吕牧廉同白淄走在前头,后面跟着绛羽何桉,楚箫忌与楚绮月,连裴衾予和隋清,甚至